小吏。

第8章結(jié)局不是結(jié)束

崔郁將自己關(guān)在屋子里，直到十天后才胡子拉碴地出來，臉上看不清神色。

他安靜地辭去小吏的職位，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回到鄉(xiāng)里。

我和他一起回去了。

大宅子，丫鬟和小廝，亮閃閃的功名，全都消失不見。

崔郁每日平靜地吃飯睡覺，我以為他是不在意的，直到有一日夜里，聽見他在哭，哭聲極其凄涼。

那場哭過之后，他照常吃睡，只是開始酗酒，而且喝得很兇，每日都要酩酊大醉。我數(shù)著家里為數(shù)不多的銅板，拿了他的畫去城里賣，沒想到竟然頗受歡迎。我歡歡喜喜回到小院子里，把他從床上拖起來，將畫筆塞進他的手里，他醉眼朦朧地看著我，突然笑了。

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。

從那之后，他不再喝酒，每日乖順地畫畫，然后我每旬拿到城中販賣，一年下來，所得也頗豐。

我在城里聽人說起娶媳婦的事，于是便也琢磨著拿著手里的余錢，給老大不小的崔郁找個媳婦，沒想到卻遭遇了崔郁的強烈反對。他破天荒地拒絕畫畫，一個人在院子里的老樹下生悶氣。

“你總得為自己打算啊?！蔽叶自谒韨?cè)。

他看了我一眼，低聲道：“你有為自己打算過嗎？”

我誠實地看著他：“我想你好好的。”確實，作為我下山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人，我確實希望他能有個不錯的結(jié)局，起碼能安安穩(wěn)穩(wěn)。

崔郁沒吭聲。

我鍥而不舍：“你的畫現(xiàn)在在蘇州城頗有名氣，大家也知道你的才名，就算有什么閑話那也是因為嫉妒你才會說，你別放在心上?，F(xiàn)在咱們手里有了錢，可以買新房子，給你娶個媳婦，生活質(zhì)量一下子就提高了，豈不妙哉？”

崔郁低著頭說：“我不缺媳婦?！?/br>
我嘆氣：“可你總得找個人陪著你吧，男的女的都可以，這樣我才放心?！?/br>
他突然抬頭，敏銳地意識到什么：“你不會陪著我嗎？”

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山：“我跟了你紅塵一趟，倒是頗有所悟，打算閉關(guān)修煉去了。”

崔郁的手緊了緊，又松開。

他低聲說：“好?！?/br>
于是我安心地回到山里，開始閉關(guān)。等再次醒來的時候，正好是個夜晚。

我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見崔郁的那夜，于是打定主意下山去看看他，料想他必然已經(jīng)兒孫滿堂。

我幻化成多年前那個少年模樣，隨手變出一套道袍，優(yōu)哉游哉下山。崔郁原本的小破房子已經(jīng)變成一座精致的小宅院。我悄悄潛進去，循著氣味找到崔郁的廂房，沿路只覺得宅院空空蕩蕩，沒什么人煙。

等見了崔郁，我方才有些驚訝，他已然須發(fā)皆白。

我們倆相對無言。

他此時正在作畫，身邊隨侍了一個男子，眉眼間與我有些相似。

崔郁沉默了一會兒，輕聲叫那男子出去，那男子走過我身邊，看了我一眼，轉(zhuǎn)身帶上了門。

崔郁看著我：“你又來做什么？”

我剛閉關(guān)出來，正是心境平和之時，于是我心平氣和地回答道：“我出關(guān)了，想看看你過得怎么樣。”

崔郁沒有說話。

我繼續(xù)心平氣和的說：“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，也是一個冬夜。那時候你還是個年輕的書生，家里藏著小魚干……”崔郁猛然打斷我的話：“你還要走嗎？”他的眼神我看不透。

大概還是我歷練不夠。

于是我點點頭：“我要去人間走走。但我會回來看你。”

崔郁笑了幾聲，隨即冷聲道：“你走吧，走了之后就不要回來?！?/br>
我知道他在生氣，但他也在難過。我變成貓，一溜煙竄到他面前的桌子上，和他對視著，他繃著臉不說話。

我歪了歪頭，“喵”了一聲試圖賣萌，崔郁終還是把手放在我的頭頂，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摸了摸我，像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那樣，我溫柔地蹭了蹭他的手心，他的指尖帶著墨香。

第9章崔郁番外

我和渺渺認識了五十年。

他依然年輕，我已經(jīng)蒼老。

這一天，我在院子里的老樹下，抱著他溫聲道：“等我不在了之后，你就把這里挖開，里面有我留給你的東西。”

渺渺擔(dān)憂地看著我。

我卻愈發(fā)輕松，七十多歲了，還有什么不夠的呢。這一輩子，大概也就如此了，想要的功名利祿，如同夢幻泡影，到頭來落得一個風(fēng)流倜儻的畫仙名號，也算是給自己有個交代。

當(dāng)年渺渺離開之后，我也曾找過書生和妖怪相戀的故事來看，結(jié)局總逃不過分離。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郁憤，甚至找了和渺渺相似之人，企圖找到慰藉。渺渺回來之后，我給了他一筆錢，請他離開了。

他難過，我知道的，但那又能如何？

就像我也曾難過，但誰又能永遠不離不棄？

我和渺渺之后的生活不咸不淡，他總在外面，然后隔三差五回來看我，給我講些外頭的趣事，聽說他和首輔的公子，現(xiàn)在的吏部侍郎關(guān)系不錯。當(dāng)年本該下場的首輔公子逃過一劫，現(xiàn)在倒也順風(fēng)順?biāo)?。那本該是我曾?jīng)夢寐以求的日子，現(xiàn)在想來心頭不是不嫉妒的，但又能如何？

窮書生依舊是個書生。

首輔的公子穩(wěn)當(dāng)?shù)禺?dāng)了官。

人的一生，總是這般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