著每一個人的面容，明明是四個簡單的巫師學徒，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，一個死去，一個成魔，一個原來是天帝降世，而他，則自始至終是一個謊言。

當時哪會想到這后來剪不斷理還亂的羈絆情仇。前路漫漫，宛如置身迷霧，誰也不知道自己自己踏出的一步是不是對的，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的人是不是對的。選對了，我們可能不會去珍惜，選錯了，卻執(zhí)迷不悟苦苦糾纏。

這世間的事，大抵都是如此吧。

此時的他已經(jīng)不知道自己是誰，是九尾狐，是海洹，是十二神識？

但是他現(xiàn)在最想念的，竟然是阿霜這個名字。

這一路走來，這么多的變化。他們的那么多努力，竟然逃不出伏羲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。可是伏羲，又真的能事事都算到么？

“你來了。”伏羲背對著他說。

“我來了?！?/br>
“之前跟你說過的，都記住了么。”

“記住了。”斛九淡淡述說著，“先用比翼威脅他與我解除主仆關(guān)系，然后與右賢者和應龍合圍他，尋找機會殺死血蟲，趁著他虛弱之時，用屠魔劍殺死他?！?/br>
“不錯。”伏羲轉(zhuǎn)過身來，他的手中，捧著一柄長劍。

那是一柄相當精美的劍，白銀的劍身，上面又翡翠雕刻的龍紋，不像是殺人的利器，倒更像是裝飾品。

伏羲相當溫柔地撫摸著劍身，落在上面的目光，隱藏著無數(shù)欲說還休的往事。他輕輕抱著它，像抱著自己的戀人一般，走到斛九面前。

這便是第一神識以自身血rou鑄成的屠魔劍，可以弒神的絕世之劍。

“拿去吧?！狈颂鹧劬粗?，“海洹，不要怪我。”

久違的名字，沒想到伏羲此時會這樣叫他。他以為對于伏羲來說，作為薩洛的人生是不值一提的塵埃。

他接過屠魔劍，劍身輕盈，一陣奇異的感覺涌過血脈，就仿佛那劍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一樣。

“我們最后一道防線已經(jīng)失守，明天蚩尤就會到達通天城?！狈苏f著，將那柄桃木匕首也一道取了出來，交給斛九，“為了讓你沒有后顧之憂，我可以先把這東西給你。另外，我還有一樣禮物送給你?！?/br>
他帶著斛九轉(zhuǎn)到大荒神像后，用手在神座某處按了一個機關(guān)，便在地面上出現(xiàn)了一道黑黝黝的通道。沿著石階下去，來到一間密閉的石室。

石室中有一張水玉床，床上躺著一個人影。

高瘦卻結(jié)實的身形，大而明媚的雙目緊閉，劍眉舒展，看起來好似在熟睡一般。

那是鹿鳴的身體，原本他喂鹿鳴吃下他的元珠后，便將鹿鳴的尸體藏在了青丘，卻沒想到仍然被伏羲找到了。

斛九默默走到鹿鳴的身體旁，靜靜跪下來，認真地凝望著那張英挺的容顏。原本那樣活力四射的人，此刻卻顯得這般蒼白。

“我想過了。只要你殺死蚩尤，我可以保你和他活命，你們兩個可以一起終老，算是我對你的報償，如何？”伏羲在他身后，如此說道。他的語氣篤定，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斛九無法拒絕的籌碼。

斛九回頭看了他一眼，“你說的是真的么？”

“吾伏羲從不食言?！?/br>
斛九默默轉(zhuǎn)過頭來，用著有些懷戀的目光，看著這曾經(jīng)占據(jù)他全部視線的人。他的記憶長河從五千年前的最初一直流淌到現(xiàn)在，他追逐了五千年的初戀。

五千年，太久太久了。久到現(xiàn)在回過頭去看，似乎成了一種習慣。

他伸手，輕輕觸碰那熟悉的輪廓，然后，俯下身，在鹿鳴唇上落下最后一吻。極盡繾綣，極盡溫存。

“赤煉，你終于自由了……”

下一瞬，只見鹿鳴周身倏然自內(nèi)而外地浮起一層熾熱的白光，然后在頃刻間，竟然散作了漫天星芒！

第68章

伏羲千算萬算,沒算到斛九竟然會這樣做。他神色丕變,叫道，“你做什么！”

斛九平靜地看著那飛散的星塵,語氣平平地說,“令元珠自毀而已。”接著他拿出那桃木匕首，手輕輕撫過劍身上的咒符，“我說過要救他，可最后救了他的卻不是我。但不論如何，他已經(jīng)自由了。就讓他忘記離孤，下一世當一個快活的人吧?！闭f話間，他已經(jīng)割破手指，在劍身上寫下另一串咒文。不多時，只見那些血色填滿了原本封印的字符,一道紅色光芒大盛，熟悉的魂魄從劍身上釋放出來。赤煉的魂魄懸浮在半空中，緊閉的雙眼，終于緩緩睜開。

赤煉垂眸，看到仰望著他的斛九，忽然裂開嘴角，露出一個燦爛如初的笑容。

“阿九……再見了……”

斛九伸手，而赤煉亦伸出手，兩只手的指尖在即將觸碰到的一霎那，赤煉的魂魄逐漸淡去，終于如晨霧一般消失在虛空之中。斛九癡癡地望著那空蕩蕩的指尖，許久，才緩緩收回。

伏羲看著他的動作，他沒想到斛九竟然在最后一刻選擇放棄他此生本該最重視的人。他無法理解，卻也無法阻止。

他不是為了赤煉的復活才忍受這兩年被他控制的日子，他努力了五千年要奪回赤煉，要和他在一起，怎么明明已經(jīng)到手了，卻就這樣放開？

此時他的心在不斷往下沉，沒有了鹿鳴，也就少了控制斛九的籌碼。心思電轉(zhuǎn)間，腦中已經(jīng)閃過無數(shù)種可能。

斛九卻似乎能猜到伏羲的心思，“你放心，答應你的我會做到。畢竟為了鹿鳴來生可以幸福的活在一個安全的世界里，我也不會放任蚩尤毀了這個大荒?！?/br>
伏羲被他這樣罷了一道，眼見著斛九在最后關(guān)頭反被動為主動，雖然心下猶疑，也不得不暫時接受這種說法。

斛九看著那已經(jīng)空了的桃木劍，忽然開口道，“伏羲，有一個問題，我一直向問你?！?/br>
“什么？”

“你這樣費盡心思要大荒神復活，是為了什么呢？”

伏羲一怔。

是啊，為了什么呢？似乎連他自己也沒有認真想過。但他知道，他一定要再見大荒神一面，他有很多很多的問題，想要問他。

他已經(jīng)孤獨了太久，已經(jīng)忍受不了了。而大荒神，便是他唯一的救贖。

見伏羲沒有回答，斛九卻嗤嗤地笑了。笑得有幾分癲狂之態(tài)，聽來令人不安。

“伏羲，其實你、我、迦南、蚩尤甚至是大荒神，終其一生斗不過是在追求一樣永遠得不到的東西而已。”

因為得不到，所以執(zhí)著，所以不顧一切，所以看不見其他所有的可能性?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