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外，謝煊見她闔著眼睛, 睡得深沉，沒有醒來的跡象，彎唇笑了笑, 也沒叫醒她。

    陳青山停了車子，轉(zhuǎn)過頭正要說話, 被謝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制止。陳副官會意，吐吐舌頭，輕輕對四喜示意了一下，本來準(zhǔn)備說話的四喜見狀, 也趕緊收了聲。

    謝煊空出攬著采薇的一只手, 輕輕打開車門, 將她抱在懷中，小心翼翼下了車。

    采薇大約是這幾天一直待在家里沒怎么活動，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，確實(shí)是困了，被她抱著下車，也一直沒醒來，還本能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，靠在他懷中。

    謝煊就這樣一路將人抱進(jìn)了后院中，沿途遇到傭人打招呼，都被他一個眼神逼回去，幾個小丫鬟看到自家三少爺抱著少奶奶，臉上直羞，小聲湊在一起竊竊私語。

    采薇這一覺，睡了個昏天黑地，一直到隔日清晨才醒過來。

    也許是昨晚做了很多紛繁冗雜的夢，讓她醒來后，看著外面透進(jìn)來的晨曦，一時(shí)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謝煊被她的動作吵醒，睡眼惺忪地看向她，啞聲問。

    采薇喃喃道：“我還以為我回去了?！?/br>
    謝煊說：“回上海？你想回去了嗎？要不然我們再待兩天先回去?！?/br>
    采薇回過神，搖搖頭：“算了，還是等等看大嫂那邊怎么樣吧？萬一我們一走，她爹出了事，她那弟弟不是牢靠的，沒人幫襯著，依靠她和她母親兩個人，恐怕是不行的。”

    謝煊點(diǎn)頭，隨著她坐起來，歪著頭笑盈盈看她。

    采薇道：“你看我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謝煊挑了下眉頭，笑說：“原來我娶了一位善解人意的賢內(nèi)助。”

    采薇斜了他一眼，故意從他身上踩過爬下床。

    她那點(diǎn)分量，謝煊自是不在意，反倒是輕輕笑開。采薇下了床，趿著布鞋，聽到他低低的笑聲，回頭看了他一眼，不由得又想起昨天照相的事。

    若是昨天拍的照片就是百年后她見過的那張，那上面面容模糊的新娘子，自然就是她——或者說，就是江家的五小姐江采薇。

    她嫁進(jìn)謝家前，雖然也想過謝煊會死，但卻沒想過那照片上的女人是自己。

    那么，是不是意味著，那些被埋葬在時(shí)間長河中的往事，其實(shí)一直都在照著原本的軌跡在進(jìn)行著，她原本以為自己得了先機(jī)，可以在這個時(shí)代用江采薇的身份，過著屬于江薇的生活。但現(xiàn)在她不得不懷疑，所有的劇本已經(jīng)寫定，并不會因?yàn)樗牡絹矶腥魏胃淖儭?/br>
    謝煊可能依然會在不久后死去，而她自己呢？她的劇本又到底是什么樣的？姨婆只說謝煊英年早逝無兒無女，并沒有提及照片上新娘的結(jié)局。

    她忽然覺得很混亂，那種冥冥之中注定的東西，讓她有種深深的無力感。

    謝煊見她怔怔然的樣子，笑說：“又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采薇搖頭，笑了笑：“沒事，想到待會兒能去紫禁城長見識，有點(diǎn)激動?！?/br>
    謝煊輕笑：“咱們也就能去里面看看，別想著還能見到小皇帝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就是想看看而已，沒指望能見到小皇帝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如今的紫禁城還是前朝小皇帝的私產(chǎn)，是他居住的家，不像頤和園那樣已經(jīng)對外開放。謝煊是因?yàn)橹x三公子的身份，在京城路子又廣，這才能帶著采薇去人家家里逛逛。

    紫禁城仍舊守備森嚴(yán)，謝煊只帶了采薇一個人進(jìn)去，陳青山和四喜在門外候著。兩個前清太監(jiān)為兩人領(lǐng)路，謝煊一進(jìn)來，就給人塞了好幾個大洋。

    那老太監(jiān)笑盈盈道：“三爺真是太客氣了，皇上在乾清宮跟先生讀書，咱們從邊上走?！?/br>
    眼前的紫禁城和百年后的故宮不大一樣，雖然整潔干凈，但因?yàn)殚L久沒有修葺，處處都散發(fā)著老建筑的陳舊和腐朽。就像是這個已經(jīng)消亡的王朝。

    一路走到御花園，兩人剛剛坐在石凳上休息，一個老太監(jiān)弓著身子小跑過來：“三爺，王大人在御書房那邊，聽說您來了宮里，想叫您過去一敘，您看方不方便？”

    謝煊看了眼采薇。

    那太監(jiān)又笑說：“三爺放心，這是紫禁城，少奶奶在這里一根毫毛都不會少，大人說就讓您過去說一會兒話?！?/br>
    采薇也不知這太監(jiān)口中的大人是誰，但看謝煊的表情，應(yīng)該是個人物，便道：“你去吧，我正好走累了，在這里歇會兒等你回來?！?/br>
    謝煊點(diǎn)頭：“那我去去就來?！闭f罷，起身跟著那老太監(jiān)走了。

    這會兒太陽正大，但因?yàn)槭窃诠艠錁涫a下，并不覺得炎熱，反倒有種心曠神怡。

    她正百無聊賴著，兩個站在一旁的太監(jiān)，忽然朝她身后的方向，打著千兒道：“貝勒爺吉祥。”

    采薇循聲回頭，卻見是昨日見過的那位呈毓貝勒，正坐在肩輿朝御花園走過來。

    他對兩個太監(jiān)揮揮手，目光看向采薇，笑道：“三少奶奶，我們又見面了?！?/br>
    采薇勉強(qiáng)朝他一笑。

    呈毓讓肩輿停下，拄著拐杖，不緊不慢走過來，在采薇對面的石凳旁站定后，謙謙有禮詢問：“可以坐下嗎？”

    采薇點(diǎn)頭，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眼，還是跟昨日的感覺一樣，雖然是個生得不錯的男人，但那雙褐色的眼睛太陰鷙，看人時(shí)，總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。

    呈毓似乎是覺察她的心理活動，笑道：“三少奶奶好像有點(diǎn)怕我？”

    采薇道：“貝勒爺說笑了?！?/br>
    呈毓笑著搖頭：“大清已經(jīng)亡了，這稱呼我不敢當(dāng)，您叫我金先生就好?！?/br>
    采薇有些不解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呈毓笑說：“旗人如今討生活不容易，許多都改了漢姓。我也隨大流，改了個漢姓，出門在外方便。”

    采薇笑了笑：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    呈毓道：“昨日在頤和園，是在下唐突了，還望三少奶奶別放在心上?！?/br>
    采薇搖頭：“這倒沒有?！?/br>
    呈毓看了看她，默了片刻，又繼續(xù)笑道：“三少奶奶想必以為我和您夫君有什么深仇大恨，對吧？”

    采薇一時(shí)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呈毓笑了笑道：“當(dāng)年他開槍打傷我的腿，我確實(shí)懷恨在心，放言出去要他的命相抵。那時(shí)我還是貝勒爺，自然有些不可一世，后來他大哥跪著求我，我才放他一馬。但如今大清都已經(jīng)亡了，我不再是什么皇親國戚，哪里還會為這點(diǎn)事耿耿于?！闭f著自嘲一笑?！皼r且現(xiàn)在謝家要對付我，恐怕跟捏死螞蟻一樣容易。其實(shí)這次見到他，我本是想與他握手言和，只是他完全沒有坐下來和我說話的打算，我也只能作罷?！?/br>
    采薇試探問：“你們是因?yàn)槟莻€小月仙而鬧翻的嗎？”

    呈毓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采薇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，繼續(xù)問：“那個小月仙是個什么樣的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