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，他終究是要離開這所學(xué)校的，我們終究是不敢放棄各自的家庭的，說不上具體從哪一天開始，其實我已經(jīng)在慢慢習(xí)慣淡忘，讓這一段心事隨著時間徹底隱藏，最終灰飛煙滅。

第9章無人之境

多么想跟你散步橋上，把臂看風(fēng)景。

但是我清醒。

月亮總不肯照亮□□深處那道背影（１）。

９、

四月某個星期六早上，我先送小兒子去繪畫補習(xí)班，緊接著送大兒子去補習(xí)數(shù)學(xué)。送完兒子們出來，我計劃去一趟電腦城。每個星期只在周六送兒子們上補習(xí)班的時候才來一趟市里，我想去看看最近有沒有打折活動。再跑慢一步，差點兒就沒趕上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起步的那趟公交。

我搶在車門關(guān)閉之前一個健步跳上汽車。

車廂里還沒到擁擠高峰，但乘客已差不多快坐滿了。我在車廂后排找到一個空座，一屁股坐下去，把肩膀上的挎包放到腿上。褲兜里的手機震動，有一條信息進來，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，催繳話費的，順手點擊刪除。把手機揣回褲兜時，我無意間向旁邊轉(zhuǎn)了一下頭，一個文質(zhì)彬彬書卷氣的男人目不轉(zhuǎn)睛正朝我看，見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他，馬上把頭扭向窗外。

我的心一瞬間狂跳起來，脊背挺直端坐，手心滲出熱汗。我把雙手在膝蓋上擦了擦，劣質(zhì)牛仔褲質(zhì)感粗糲。我轉(zhuǎn)過頭去，盡量鎮(zhèn)定自若地打招呼：“你好啊，李老師。”

我曾經(jīng)設(shè)想過很多次在校園之外的地方和他偶遇。那時我正愛著他，或者說我現(xiàn)在仍然愛他，隨時隨地只需要看他一眼，他就能輕易點燃我熄滅的熱情和欲望。更準(zhǔn)確地說，那段時間正是我為他sao動不安到了極點的時候，我?guī)缀跆焯旎孟牒退l(fā)生點什么，其中設(shè)想最多的就是如何躲開校園。我們不要每天在校門口見面，我們要躲開那些前來接孩子的最喜歡動輒議論別人的家長們，躲開和他一起出來的同事，以及兩個校警的眾目睽睽。我們要在外面一個沒有人認(rèn)識的地方約會，我們要勾肩搭背，牽手逛街。

我想象過這樣那樣的情景，但我的幻想一個都沒有實現(xiàn)，虛構(gòu)的場景一個都沒出現(xiàn)。所以我又怎么能夠不驚訝于現(xiàn)實的出乎意料，在他支教返城已經(jīng)一年之后的今天，在這趟差點沒趕上的公交車上，我們相逢了，而且挨坐在一起。

他像沒有聽到我打招呼，好一會兒沒有回應(yīng)，我正打算再喊他一聲，他突然有反應(yīng)了，回過頭來打量我，干巴巴笑道：“你好，是你啊。好久不見?！?/br>
我說：“是，好久不見?！鳖D了頓，試圖像聊天般語調(diào)輕松地問他，“你要去哪兒？”

“我一直坐到終點站。”他沒有直接回答。

“哦?！?/br>
我從來都不擅長交談，一旦對話陷入僵局，我就不知道怎么再次起頭。他也無意說什么，我們沉默著坐過了兩站，周圍乘客上上下下。

汽車再度起步，下一站就是電腦城，我突然猶豫起下不下車。

他就坐在我的旁邊，這是我曾經(jīng)夢寐以求的公車偶遇，如果我一句話也不說，什么也不做，就這樣到站下車，以后肯定一追憶起來就后悔莫及。我的頭腦里快速轉(zhuǎn)過幾個念頭，最后只剩下一定要和他剖白心跡的沖動。

我翻開手機通訊錄，撥通了他的電話，他從前的號碼我一直存儲著，我想先試試他換沒換號。

他提包里的手機響了，他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，非常順利地接起來。

“喂，哪位？”

這句詢問使我心里像被潑了一瓢冷水，他不認(rèn)識我的號碼了，而之前是認(rèn)識的，我的號碼早就從他手機上刪除了。

“請說話，喂——”

我把手機從耳朵旁拿下來，按下了“掛斷”。

他的手機仍然貼在耳朵上，聽見盲音以后，他似乎有些怔忡，不由自主向我臉上瞟了一眼，然后裝得若無其事將手機放回提包里。

我們誰也沒有說話，汽車靜靜地行駛。電腦城已經(jīng)過了，我沒有下車，我想就這樣陪他坐到終點站吧，然后自己再登上下一趟車往回坐，我也只敢就這樣了。沿途下車的人越來越多，報站的電子音提醒著我，還有三站到終點，汽車上只剩下七八個人了。

我終于決定要碰一碰運氣，因為離終點站越近，我的勇氣和沖動都在激增，不管好壞，我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。我拿出手機來輸入一條文字信息，找到他的號碼，點擊發(fā)送。他包里的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，他沒有管。我又發(fā)過去一條信息，他聽到手機響，仍然無動于衷。

“李老師，你手機上有短信，你不看嗎？”我轉(zhuǎn)頭對他說。

他謹(jǐn)慎小心地乜斜瞄我兩眼，十分奇怪地問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我發(fā)的?！?/br>
我目睹他臉上掠過一抹遲疑緊張的復(fù)雜神色，但還是重新拿出手機，解鎖了屏幕，然后開始我的短信息。我不敢繼續(xù)去看他時候的表情以及猜測他讀完后有什么反應(yīng)，趕緊擺正腦袋注視前方。

第一條短信息我這樣寫的：

李老師，汽車到站以后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遇上。

從第一天認(rèn)識你，我就在想我們可不可以約會。

今天再見到你，我不愿意錯過這一次機會，下車后你和我一起走嗎？

第二條短信息寫著：

如果坐到終點站你還沒有答復(fù)，我就要撲過來抱你了。

我給他這句話，不是虛言恐嚇。到終點站時，我會攔著不讓他從座位上出去，等到所有人都下車之后，我將一個轉(zhuǎn)身，用揉碎他的力氣，惡狠狠地?fù)Пе缓笤谒呎f：“你要記住我，我永遠(yuǎn)不會從你心上出去。”接著馬上放開他，在他有所反應(yīng)之前，跳離座位，下車離去。當(dāng)然姿態(tài)要瀟灑，我要留給他一個值得懷念的背影，讓他仰望。——但愿我有勇氣實施這些計劃。

車門噗哧一聲打開了，又到了一個停靠站點，有人上有人下。他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，向外面擠。他經(jīng)過我時大腿撞了一下我的膝蓋，我趕緊挺胸收腹側(cè)過身子讓他出去。這并不是終點站，我沒想到他提前下車。我眼巴巴地看著他幾步走到前面去，仄逼的過道上堵著排隊下車的人，他一手拉著車廂里的立柱，突然回過頭來問我：“你下不下車？”

我立即反應(yīng)過來，從座位上跳起，跟在他后面。我們下車之后，他毫不停留地向前面走去，我跟隨他踏上了人行道，追在他背后，大約落后三五步的距離，期間他沒有回頭看過，我們也不說話，我只是埋頭跟上他。

我們穿過熱鬧的步行街，經(jīng)過三個十字路口，我記得五個紅綠燈，然后左拐離開大路，進入一條狹窄冷清的老街，從這條落伍于時代的老街穿出去，又過了一條寬闊的大馬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