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這府里呆了五年，也就是在這孩子的生母身上感受過片刻溫情，不由有些同情這孩子來，比起他，自己好歹還有個對他愛逾生命的爺爺。

“姨娘?！苯奖犻_眼睛，輕輕喚了一聲。

趙姨娘怔住，淚眼模糊的看著自己的兒子：“環(huán)兒……”

“姨娘，環(huán)兒會回來的?！彼麤]有稱我，因為再回來的時候，就是你真正的兒子賈環(huán)了。

第2章前塵盡忘

慈云看著面前的孩童，一身衣物柔軟華麗，應(yīng)是富貴人家的孩子，但一雙眼睛清澈寧靜的如同一汪清泉，不見半點波瀾，也不見半點孩童特有的童真與好奇，和聲：“小施主為何一定要見老衲？”

江航抬頭，那雙由于太過瘦弱而顯得大的驚人的眼睛專注的看著他：“聽說大師是我朝佛法最為精深的人?！?/br>
慈云搖頭道：“出家人當(dāng)謹(jǐn)守己身，焉能與人爭強好勝，不過是外人以訛傳訛罷了?！?/br>
江航對他的說法不予理睬，只問道：“大師可會降妖除魔？”

慈云微微失笑，這孩子看著老成，卻原來只是被家人的床頭故事驚嚇住的小人兒啊，笑容越發(fā)慈和起來，眼睛彎成一鉤月牙，臉上的皺紋都變得生動異常，呵呵笑道：“小施主，這天下哪有什么妖魔鬼怪？不過是人杜撰罷了。”

卻見江航看著他的笑容，幾乎落下淚來，低了頭，再抬頭時，眼中的淚意已經(jīng)掩去，唯剩下一抹堅毅：“就算沒有妖魔，孤魂野鬼總是有的。”

慈云搖頭笑道：“孤魂野鬼也沒有?！?/br>
江航靜靜道：“有?！?/br>
慈云失笑道：“小施主如何知道定有孤魂野鬼？故事里的事，總是假的多。”

“沒有人給我講故意?！苯届o靜道：“大師佛法精深，為何卻看不見我這個孤魂野鬼？”

慈云一驚，江航已經(jīng)跪在地上，他這輩子和上輩子，只跪過父親母親的墳頭，如今卻心甘情愿的給眼前的人跪下，深深叩頭道：“大師，求你送我回我該去的地方吧，也好將這身體還給這孩子?！?/br>
慈云呆愣了一陣，江航伏在地上，沒有抬頭，他只能看見青石板上暈開的一滴滴濕痕。

慈云終于不再將他當(dāng)做無知的孩童，緩緩蹲下來，布滿皺褶的手撫在江航的頭頂，江航愕然抬頭，便陷入一雙幽深無限的眼眸中，再也無法自拔。

良久，耳邊響起慈云大師一聲輕嘆：“施主既已轉(zhuǎn)生，前世種種……”

轉(zhuǎn)生？轉(zhuǎn)生！

江航耳中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話。

竟不是奪舍重生，而是轉(zhuǎn)生嗎……

那么這是說，自己再也看不到爺爺了，再也不能知道，他是否平安，是否知道自己的噩耗，是否能承受失去唯一親人的打擊……

忽然渾身就冰涼了起來……

慈云駭然發(fā)現(xiàn)，那雙寧靜的眼睛瞬間變得死寂，明明淚如泉涌，偏偏眸中不見絲毫情緒。他醫(yī)術(shù)精湛，早看出眼前的孩子先天不足，后天失調(diào)，能活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奇跡，如今竟有有了死志，若不設(shè)法，只怕一時片刻之間便有生命之憂。

輕輕嘆息一聲，這或許便是他們的緣法……

“咄！”江航耳中炸雷一般響起一聲暴喝，頓時渾身一震，一股怪異的感覺傳遍全身，一時間渾渾噩噩，不知今夕何夕，忽然耳中響起悠悠嘆息：“既已轉(zhuǎn)世投胎，何不前塵盡忘！”

一根手指點上眉心，爺爺?shù)囊羧菪γ矎慕降哪X海中飛快的閃過，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，小小的身子軟軟倒在地上……

“癡兒?！贝仍崎L嘆一聲，將他抱了起來，回到外室：“送他來的人呢？”

“留下了一百兩銀子，趁我稍不注意，竟悄悄去了?！毙∩硰浀溃骸皫熥?，這孩子……”

慈云看著懷中的靜靜沉睡的孩兒，心中一片柔軟，道：“是我俗家的一個侄孫，因體弱多病，寄養(yǎng)了來的，以后便跟在我身邊就是。”

……

星月流轉(zhuǎn)，轉(zhuǎn)瞬便是八年。

一間樸素的禪房，禪房中，慈云靜靜盤坐在云床上，目光中帶著一絲得意，一絲狡黠，道：“三兒（三兒的兒請讀兒化音，連起來像‘沙’一樣的發(fā)音）啊三兒，我們打賭我們二人誰先死，這次可到我贏了吧？”

他對面是一個一身白色粗布麻衣的少年，低著頭，仿佛沒聽到他的聲音。

“不要哭，三兒，”慈云道：“你是有大造化的人，你若在這邊天天哭，我去了那邊，豈不是要天天下雨？和尚我最不喜歡下雨天……”卻見地上已經(jīng)濕了好大一片，無奈讓步道：“唉，好吧好吧，你哭就哭吧，你就是會哭！八年前就是被你哭的心軟才撿了你這個大麻煩……”

少年三兒仍是不答，倒是他腳下的一條牛犢子般大的大黑狗不滿的嗚咽了幾下。

慈云道：“我說黑啊，你也別不滿，你家主子是不怎么愛哭，可是哭起來真要命啊……他一哭啊，唉，不提了不提了，說起來丟人啊……我說慈空??！”

一旁一個慈眉善目的和尚合掌應(yīng)道：“師弟在，師兄請吩咐?！?/br>
慈云道：“這些兒，為這小家伙治病可花了我不少體己，這原是要留給寺里的，誰知道被這小東西花了個干凈……”

三兒豁然抬頭，道：“喂！”

慈空道：“師兄，這些身外之物……”

慈云打斷道：“這天底下，除了這一己之身，什么不是身外之物？可人要活著，誰能離得開身外之物？這些年，他花用了多少，我床上的匣子里有個單子，讓他還！”

三兒撇臉道：“還就還！”

慈云不理他，對慈空道：“我死了以后，留下的舍利，有眼的那顆，穿了繩子給三兒掛在脖子上，剩下的，你們愛怎么樣怎么樣，骨灰就讓三兒替我找個清靜的地方埋了?！?/br>
慈空低頭合十道：“是。”

慈云點頭，對三兒道：“過來?！?/br>
三兒走到他身前跪下，慈云這次沒有阻止，伸手撫摸他的頭，嘆道：“三兒啊，我已經(jīng)跟你那個家人說過了，讓他百日之后就來接你，和他回去吧，生養(yǎng)之恩，不能不報啊……”

三兒覺得一股暖意從慈云手上慢慢傳了過來，渾身一震，抬頭正要說話，慈云的雙眸金光一閃，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，卻又偏偏挪不開視線，頓時腦海一片空白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良久，慈云緩緩縮回手，對低頭誦經(jīng)的慈空道：“這件事，萬不可讓他知曉……”

“師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