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每見一次，她對眼前這個(gè)男子的印象和好感就加深一分，等到父親和伯父相繼去世，她們母子幾人無依無靠，被人為難的時(shí)候，每次都是他認(rèn)無反顧的擋在自己的面前......

    想起當(dāng)年的那些往事，長孫皇后的目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抹癡然。

    她另一只綿軟無力的手仿被灌入了某種神奇的力量，不自覺的揚(yáng)了起來，輕輕撫上眼前這個(gè)已長滿胡須，爬滿淚痕的臉。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愛，二郎，我怎會不愛你，此生能嫁給你，觀音婢，無怨無悔?！遍L孫癡癡的看著丈夫的臉，嘴里輕輕的吐出這么一句。

    李世民的情緒崩潰，他一把握住妻子的手，繼而緊緊的將妻子擁進(jìn)懷里，竭斯底里的痛哭起來......

    宮殿外面的那些人，聽著里面隱隱傳來的，仿若野獸般壓抑的哭聲，無數(shù)人的眼眶不自覺的紅了起來。

    長孫皇后被李世民緊緊摟在懷里，后背的衣衫被他的鼻涕眼淚染濕，她聽著丈夫壓抑而悲愴的痛哭，心里奇異的并沒有多少悲傷，思緒繼續(xù)遠(yuǎn)飄。

    她無疑是愛眼前這個(gè)男人的，不僅愛，還愛得深且沉，愛得自從嫁給他的那一刻起，她心里便沒有了自己。

    嫁入李家的這些年，她無怨無悔的幫著他打理后宅，招攬才俊，幫著他安良納美。

    只要是他喜歡的，高興的，對他有益的，她都在不遺余力的去做，對于丈夫身邊眾美環(huán)繞，要說她心里沒有半點(diǎn)不舒服是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只是，她太過了解丈夫的性情，又不喜歡為難自己，對于納美這一塊，她從一開始的自我說服，到了后來，逐漸就真的沒有吃醋這種情緒了。

    她不會為丈夫后院的美人吃醋生氣，可生活里除了愛情，還有許多其它的東西，從玄武門事變那一刻起，她的人生就變得沉重起來。

    太多親人的鮮血和指責(zé)讓她寢食難安，成為皇后之后，太多的身不由已和方方面面的利益，讓這份愛情也在逐漸褪色。

    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，斬?cái)嗔怂械挠?，一盡一意只為去扮演好一個(gè)妻子和皇后的角色，這些年下來早已疲憊不堪。

    如今面對丈夫的這一聲質(zhì)問，她可以坦然的回答，這一生，她是愛他的，愛得忘我，愛得傾盡了一切。

    但這樣的愛太過沉重，沉得她不再想、也不愿繼續(xù)承受。

    “二郎，你別抱這么緊，臣妾，快要喘不過氣來了?！币虮槐У锰o，呼吸有些困難，長孫皇后從沉浸的心緒中醒過神來，輕輕掙扎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觀音婢，對不住，我......”李世民被妻子這么一掙扎，終從悲傷中緩過神來，連忙放開妻子，抬目看著她那蒼白如紙、氣息不勻的臉，一張老臉頓時(shí)紅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無妨，陛下如此失態(tài)，皆因?qū)Τ兼樯盍x重，臣妾感銘五內(nèi)，只是臣妾時(shí)間不多了，還有些話要交待，不得不……”長孫搖了搖頭，一臉歉然的開口。

    “你說，我聽?！崩钍烂褚差櫜坏萌ハ茨?，他從旁邊的桌上抓了塊手巾，胡亂擦了擦臉，道。

    “古語有云，人之將死，其言也善，臣妾因是婦人，不好干預(yù)政事，這些年從不過問陛下的政務(wù)，如今臨終之際，卻有幾句遺言相贈?！?/br>
    “第一，是關(guān)于陛下身邊幾名臣子的，陛下剛隨太上皇起事之初，玄齡就追隨陛下左右，他為人小心謹(jǐn)慎，智謀無雙，跟隨陛下這些年來，奇謀秘計(jì)，皆所預(yù)聞，無一泄露，若非大故，愿陛下切務(wù)棄之。”

    “另一個(gè)就是玄成，玄成跟隨陛下日子雖然不久，可他自投到陛下座前以來，忠心耿耿，直言敢諫，自貞觀元年追隨陛下以來，所諫言路，無一不對我大唐，對陛下有莫大益處，這等敢果直諫的大才，亦望陛下多多包容珍惜?！?/br>
    “至于藥師等絕代良將，臣妾就不多說了，相信陛下心里自有分寸?！?/br>
    “第二，大嫂的幾個(gè)女兒，已經(jīng)成年的望陛下幫著給她們找個(gè)好人家，該給予的封號也盡快補(bǔ)給她們?！?/br>
    “第三，是關(guān)于臣妾家族的，臣妾的家族中人才并不多，對陛下，對大唐都沒有什么大的功勞，只因臣妾與陛下成了夫妻，這才讓他們一個(gè)個(gè)身價(jià)百倍......”

    “但自古以來，外戚權(quán)柄過盛，皆非美事，為了能善始善終，臣妾懇請陛下，在臣妾過世之后，莫要讓臣妾的任何一個(gè)親屬擔(dān)任朝廷要職”

    “第四，臣妾活著的時(shí)候，對家國皆無絲毫功績，死后萬勿厚葬，無需富貴棺槨，就土而葬即可，所須器物，用木、瓦制品，儉薄送終，如此，臣妾方可心安。”

    “以上幾條乃臣妾最后的心愿，望陛下務(wù)必成全?！遍L孫皇后緩緩開口道。

    “觀音婢，薄葬之事不必再提，你我夫妻，富貴與共，我為帝，你為后，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，你，有沒有話要交待幾個(gè)孩子？”

    李世民聽到這里，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又一次滾了出來。

    “臣妾沒有什么需要交待孩子們的，有陛下在，臣妾相信太子也好，其他的孩子也罷，他們都不會過的差?！?/br>
    聽到丈夫這句話，長孫不自覺的瞌下眼瞼，隨后抬目看向窗外，透過窗戶，看著外面漂亮的白云，半晌之后，才接了這么一句。

    她很累，很倦，但是，如果有得選擇，她還不想這么早就死，她生了那么孩子，嫡長子也才十八歲，幼女才兩歲，在這吃人皇宮里的，沒有了母親，誰也不知他們最后的命運(yùn)......

    但是，她沒有得選擇，就如，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，她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，可她偏偏成了；就如，她不想生這么多的孩子，可皇帝想讓她生，她就只能生。

    就如她臨終的遺愿，不愿糜費(fèi)，希望皇帝能薄葬她，為了她的家族能善始善終，希望皇帝不要過于恩寵她的家族，但瞧皇帝的模樣，顯然不會讓她如愿，她也無可奈何。

    她這一生，在外人眼里，是至尊至貴的一生，是了無遺憾的一生。

    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她的一生，都是被命運(yùn)推著前進(jìn)的一行，是沒有自我的一生。

    她比普通人唯一做的好一些的只不過是在被命運(yùn)推行的路上，盡可能的讓自己去適應(yīng)，至于真正的自主權(quán)和選擇權(quán)，從來都不在她的手上。

    罷了，既然沒得選擇，就這樣吧，二郎，這一生，嫁給你，我無怨無悔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