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馬縣丞、里正，與衙里一個女兒恰巧與梁玉一同做學(xué)徒的雜役召了來，細(xì)問過梁家的風(fēng)評。馬縣丞說的是，梁家人丁興旺，所以看起來鄉(xiāng)里都不敢欺負(fù)他們家。里正說的是，梁滿倉就是個鐵公雞，死摳錢。雜役則言，梁家女兒小小年紀(jì)已初具潑婦的規(guī)模，曾經(jīng)提刀追砍了自己親六哥八條街，仗著熟悉地勢，將親哥哥堵在巷子里，一刀砍過去，剁掉了半邊頭發(fā)。

    再翻這一家戶籍，名字從梁滿倉到梁有財(cái)……

    橫、窮、摳、潑，愛財(cái)，還聽不懂人話，哪怕是皇帝的親舅舅，也是個招御史的命。何況一個搖搖欲墜的太子？

    蕭度不抱希望地問梁玉：“你們府上，可曾延請西席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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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梁玉臉上燒了起來，沒想到蕭度會直接對自己講話。朱寂“嗤”一聲嘲笑，梁玉臉上更紅了，聽蕭度又問了一遍，忙搖頭，試圖用官話回說：“沒有的?！蹦堑枚嗌俟茸樱窟B湊到私塾里聽，都不可能的，得干活呢，哪有那閑功夫？

    朱寂大大地嘆了口氣：“十九郎，要我說，你先別費(fèi)這個心了，先把禮儀教了吧。面圣總要有個樣子的?！彼m是個輕浮少年，也看出來了，全家最有可能拿得出手的是這個小姑娘，就這姑娘，還是個潑婦的好苗子。

    蕭度不理他，又問了幾個問題，都是梁玉從中做翻譯。問得差不多了，陸誼忽然起身，笑道：“我們在這里，怕諸位也不自在，酒rou盡有，諸位只管盡興，后天咱們便啟程。”說完，也示意梁玉給傳話，然后拔腳就走。

    梁玉的臉又紅了，這回是氣的。陸誼長相頗佳，然而輕蔑的態(tài)度雖不如朱寂明顯，也是裝出來的禮貌、骨子里的冷漠。

    這趟上京的路不好走，到京城后的日子也未必就好過了。這三人說是出身高貴，可她外甥已經(jīng)是太子了，他們還這樣的不加掩飾，可見她外甥、她jiejie的處境并不好。

    【王八蛋，咱們走著瞧！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子來！】梁玉低下了頭，暗暗發(fā)誓。

    第3章 困極思變

    發(fā)誓要是有用的話，世上就沒有窮人了。

    梁玉發(fā)完誓一抬頭，眼前依舊是一地雞毛。

    兄嫂侄兒們腹內(nèi)擂鼓之聲此起彼伏，眼睛盯著rou碗挪不開。梁玉也覺得腸胃一陣蠕動——大家都太餓了，常年吃不大飽的人，遇到比過年還豐盛的宴席，且是兩三人一席，案上堆得滿滿的，能忍到現(xiàn)在，大家都太不容易了。

    可他們還是不大敢動。

    梁家飯桌上的規(guī)矩有二。其一，男女分兩條長桌，男人一桌飯菜量大，女人一桌盤碗都比男人的淺。其二，梁滿倉不動筷子，誰也不許先偷嘴。

    梁滿倉之前說話不多，現(xiàn)在也還陰著臉，目光很有威力地掃視著一屋子的兒孫，掃得眾人直縮脖子。梁滿倉狠狠盯著五兒媳婦：“你們是餓死鬼投胎吶？！”

    能養(yǎng)活這一大家人，梁滿倉除摳門之外，自有其過人之處。不說話，固然是因?yàn)椴淮蠖僭?，也是因?yàn)樗苍诎抵杏^察形勢。啞巴吃餃子，他心里有數(shù)。

    五兒媳婦方才的行為，在梁滿倉看來是大大丟臉的。餓，是可以的，但是沒規(guī)沒矩先動嘴，既難看，更是挑戰(zhàn)了梁滿倉的權(quán)威。

    梁玉她五嫂抱緊了兒子，低聲道：“大人能忍，孩子忍不住。他餓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晚吃這一口就會死？！”梁滿倉訓(xùn)完兒媳婦，再把梁玉她五哥罵了一頓，“還有你！你眼里就只有那盤rou了吧？沒用的東西！我打折你的狗腿！再有下回，一塊兒打死，省得丟人！”

    梁大郎給meimei使了個眼色，梁玉看到了。以前是沒人能在梁滿倉說話時插嘴的，這種情況在梁玉“見過世面”之后有了改變。

    梁玉也正有話要說：“阿爹，以后不會有這樣的事了。眼下咱們進(jìn)京的事兒，您得先給個主意，免得咱們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擺?！?/br>
    閨女說的在理，梁滿倉咳嗽一聲：“都給我老實(shí)呆著，少說話，就當(dāng)自己是啞巴?？斐园桑酝炅恕彼麙咭暳艘幌聝号畬O輩，點(diǎn)名了，“大郎、二郎、玉兒，來跟我說話?！?/br>
    大兒子沒得說，二兒子是幾個兒子里比較能干的，小女兒算是“見過世面”的，梁滿倉連老婆都沒算在內(nèi)，就點(diǎn)了他們仨。

    說完，他抬手挾了塊rou塞進(jìn)嘴里，含著說一句：“都不許喝酒！”

    一片碗盤與筷子碰撞的聲音。

    片刻后，張縣令的管家?guī)е鴥申?duì)仆役來上菜。七、八個人托著漆盤進(jìn)來，都愣在當(dāng)?shù)亍@群土包子，咋把涼碟都吃完了？那邊那小子別舔盤子了，正菜這才來呢！

    聞到了誘人的香氣，梁家人不由自主抬頭，與管家的目光碰了個正著。管家反應(yīng)很快：“恕罪、恕罪，小東西們的腿太慢了！快！上菜！”

    菜上得飛快，梁家都是做力氣活的人，吃得也是飛快。須臾間，一大半摸著肚皮，咂著嘴，恨不得能再吃一些。管家無奈地道：“房舍、衣裳都準(zhǔn)備好了，還請去沐浴更衣，好生歇息?！?/br>
    管家說的是本地方言，梁滿倉思忖自己的身份，便也不客氣地問道：“敢問郎君們有什么安排？”

    管家陪笑道：“請您諸位歇息。有cao心的事情，都交給我們就得啦，您只管等著進(jìn)京享福吧。衙門簡陋，您多擔(dān)待?！?/br>
    梁滿倉心說，你哄鬼，他們一定背著我商議怎么處置我一家老小呢！口里卻也說：“哎，我們鄉(xiāng)下人沒見過天，讓人看笑話了。橫豎我們也沒什么主意，都聽郎君們的?！?/br>
    梁玉心說，你哄鬼，我看你就是有主意了！

    梁滿倉又問住哪兒，管家忙說：“這邊請?！本鸵贰Ｗ叩揭话胗忠慌哪X門兒：“錯了，是這邊。哎呀，人一忙就會亂。”

    原本，張縣令只是騰出一個院子來了事，后來知道了原委才慌了，一個院子怎么可能住得下太子外祖父這一大家子？臨時又騰出了倆來，將自己一家擠到一處邊角院落里塞了。趕緊又將自家人當(dāng)季新裁的衣服拿出來，再派人連夜去成衣鋪里買新衣——早先是拿家常舊衣與管事家新裁的衣裳充數(shù)來著，他是真不知道要接待的人將是什么樣的身份，只顧著伺候好三位來使了。

    又臨時調(diào)撥了仆婦來伺候，弄得整個縣衙都很不安。

    梁滿倉堅(jiān)持要讓所有兒女先到自己的院子里等著，等他跟點(diǎn)名的幾個兒女商量完，定個調(diào)兒，再讓大家都休息。他放了話，梁家無一人反對，管家見狀也將心里的輕視壓了一壓——這家人也還算長幼有序。

    既如此，管家也就體貼了些：“大冷的天，還有小郎君小娘子，怕不凍壞了？不如先請到廂房去喝口熱茶消消食，等您的示下？”

    梁滿倉很快適應(yīng)了“人上人”的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