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，道：“……渡兒，你真的長大了，已經(jīng)是個男人了?！北碧萌侄晌⑽⑿α艘幌?，將手中溫潤的棋子捏得稍微松了一些，輕聲道：“怎么忽然這么說？我雖然漸漸長大，爹卻還是這個樣子，與從前并無分別，我記得當(dāng)年離開無遮堡時，你就是如此，而眼下十多年過去了，爹你還是與當(dāng)年一般無二。”北堂戎渡說到這里，低低笑了一下，神態(tài)之間那么安寧，那么平和，卻又流露出隱約的唏噓：“……爹雖然不老，但我又怎么能不長大?！?/br>
正說著，北堂佳期卻忽然快步走了過來，一身櫻色的衣裳，上面精心繡有翟鳳凌云的花紋，朵朵丹紅的玫瑰開在裙擺處，花心皆是一顆顆綠豆大小的明珠，頭上一頂玲瓏耀目的百花朝鳳小冠垂下細細的水晶瓔珞，舉步之間，只聽得珠玉細細脆響之聲，配著她如畫眉目，實是如同一位小仙子一般，上前抱住北堂尊越的胳膊，笑嘻嘻地道：“……祖父，你看，好不好看？”說著，右手已伸到了北堂尊越的面前，將雪白小手里捏著的蝴蝶獻寶一般地遞給他看，北堂尊越拍了拍北堂佳期的小腦袋，跟她和顏悅色地說笑了幾句，祖孫兩人倒也其樂融融。

北堂戎渡在一旁看著這一幕，面上淡淡笑著，也不插口，過了一會兒，北堂佳期重新跑回去和北堂潤攸玩耍，北堂尊越父子便繼續(xù)一面下棋，一面說著話，未幾，兩人不知怎的，說到了弓馬騎射上，北堂尊越神色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棋盤，薄唇微勾，輕聲笑道：“……朕前陣子得了一匹好馬，比你的‘紫電騮’還好些，今年秋獵，朕必是第一的?！北碧萌侄梢娝f這些輕松的話題，便也順著對方的意思，揀著平常話來說：“爹小氣得很，有好馬也不給我騎一回，照我說，你那馬也未必就比‘紫電騮’強。”北堂尊越哂道：“……朕哪里小氣了？從來有什么好東西，都是讓你挑，不過是因為那馬脾氣烈得很，除了朕，旁人都騎不得罷了。”

北堂戎渡垂眸淺笑，把玩著指間夾的那枚棋子，語氣輕緩道：“脾氣烈得很嗎……其實這有什么，脾氣再暴烈的馬，我也能夠降伏得住它，若是它實在不聽話，干脆就一刀殺了，畢竟無論多么名貴的馬匹，如果不聽人的驅(qū)使，那也就等于無用的東西?！北碧米鹪降偷托α艘宦?，道：“果真是父子，你的性子實在跟朕很像……等到下輩子，說不定仍還是父子血親。”

北堂戎渡亦笑，道：“……這么說來，好象確實很有可能?！彼谥袘?yīng)和著北堂尊越，心下卻在笑著想，這怎么可能？人生短短百年，之后就要走過忘川，飲下孟婆湯，忘記一切事情，如同與前生徹底告別，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，而自己這番意外的轉(zhuǎn)世，只是僥幸而已，不可能每次都這么幸運，所以他才不管什么來世不來世，即便當(dāng)真有下輩子，可是那個時候北堂尊越還會是北堂尊越嗎，縱然能再次相遇，可是如果模樣不同了，性情不同了，笑容不同了，經(jīng)歷過的事情不同了，所有的一切都與從前不同，與記憶當(dāng)中的那個北堂尊越完全不一樣，那么，那還會是自己所愛的那個人嗎，不會再有眼下這樣說話的語氣，不會再有眼下這樣的神情，不會再有眼下這樣的習(xí)慣，一概都不會再有，那樣的一個人，已經(jīng)不是北堂尊越，而成為了另外一個嶄新的靈魂……北堂戎渡這樣想著，面上卻還保持著微笑，說道：“……爹?！?/br>
“嗯？”北堂尊越應(yīng)了一聲，微微抬眼，“什么事。”北堂戎渡按著自己的拇指，神情悠然地道：“我是想說，等咱們兩個人以后老得快死的時候，如果是我先死的話，那你一定要記得在下輩子見面的時候，不管我變成什么樣，你都別不耐煩，如果我已經(jīng)忘記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的話，你就幫我慢慢想起來。”這番話說得平平淡淡，就好象在說著今日天氣如何之類的話語，但北堂尊越聽了，卻是心中微微一顫，頓了一下，才神色如常地應(yīng)道：“……好啊?！?/br>
兩人說完這些，不知道為什么，卻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，北堂尊越坐在錦凳上，微微瞇著眼睛，似乎在曬太陽，其實如果不是至情至愛，又怎么可能像現(xiàn)在這樣，做出無情無愛的假象……此時碎金似的光線灑得一天一地，與平日里高高坐踞在龍椅上的那個威嚴(yán)帝王相比，現(xiàn)在的北堂尊越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男子，正靜靜地在自家的園內(nèi)消磨著清閑的時光，北堂戎渡看著他那與多年前比較起來，絲毫沒有變化的面容，忽然就幾不可覺地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，他想，也許這世上無論是什么人，都永遠不能夠預(yù)見到未來，你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會長大，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成功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愛上一個人……想到這里，北堂戎渡不免認(rèn)真看了北堂尊越一眼，陽光下，北堂尊越那樣年輕，如同記憶里的剪影。

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，北堂尊越并沒有動，反而笑了笑，道：“……你年紀(jì)越大，長得就越發(fā)像朕，只是近來你瘦了不少，不過精神倒顯得更好了些。”北堂戎渡隨意笑笑，自然不會表露出什么，笑容當(dāng)中自有一分灑脫之意，道：“雖然比以前瘦一點兒，但身子還很結(jié)實，也就罷了，只要慢慢養(yǎng)著就能健壯起來，也不急于這么一時半會兒的?！弊炖镞@樣說著，心中卻想到前時太醫(yī)的話來，因此不知不覺當(dāng)中，連那臉上的笑容也閃過一絲勉強與苦澀，原本他的世界里并沒有太陽，但總歸也不是什么黑夜，暗不到哪里去，也習(xí)慣了，并且并不抱怨，只因為從來就沒有過，不知道是什么感覺，所以無所謂失去，但是后來北堂尊越卻給了他這種溫暖與光亮，讓他漸漸依賴上了這樣的感覺，因此當(dāng)北堂尊越把這光明再拿回去的時候，他就已經(jīng)不能接受，為此，不惜鋌而走險，去搶，去奪，去抓住曾經(jīng)擁有的一切，既然這個人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自動回過頭來，那么，自己就走到前面去，讓他再次正視罷……此時北堂尊越不知道為什么，忽然就放下了棋子，語氣淡淡地說道：“……渡兒，陪朕走走?！?/br>
--情由心生，心之所以因人而動，只是為了一個‘情’字而已，即便狠下心要去拋棄，可是那‘才下眉頭，卻上心頭’的，卻還是因為情，情之一念，無形亦無蹤，又要如何去斷絕？

北戎渡答應(yīng)了一聲，向北堂尊越點點頭，站起身來，兩個人便并肩而行，在園內(nèi)用六棱石鋪成的小道上緩緩走著，北堂尊越微微瞇起眼眸，凝望著天空中的炎炎日頭，其實情愛這種東西，就像是一把火，即使當(dāng)時燒得很旺很暖，但是如果總沒有往里添加木柴的話，久而久之，這火焰也會慢慢變得微弱下去，就好像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