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安女士。

她雖然是沖動之下直接把程澤拎回了家，但她向來是做了就不會反悔的人，所以即使心里對二人的關(guān)系仍然膈應(yīng)，卻還是收斂了情緒。

只是情緒從來不是說收就能收的，就像她努力讓自己表情平和，眉宇間卻總會有些煩憂，她努力讓自己語氣溫和，聲調(diào)里卻仍然去不掉異樣。

幾次三番，倒是衛(wèi)黎先開了口：“媽，能好好吃飯么？”

安女士面色不變，瞧了他一眼，平靜道：“不是在吃么?！?/br>
衛(wèi)黎看了看對面幾乎沒有動過菜只在吃白飯的程澤，忍了忍還是沒壓下火，語氣微沖道：“是么？有些話我今天還真是忍不住了。”

他放下碗筷，往椅背依一靠，神色嘲弄道：“是，我和程澤的關(guān)系讓你不高興了，讓我們家蒙羞了，你罵我，打我，我一句話也不會說。但您現(xiàn)在想干嘛？我以為我們昨天至少達成了共識，我以為你即使再介意，也是想試著接受的，我昨天高興得一晚沒睡跟個傻子似的。您說您今天要去看我們的房子，我特意給程澤打電話，讓他跟你錯開時間，免得你見了他又不高興……說實話那個電話我打個特別窩囊，我覺得我跟養(yǎng)個小三兒在外面的男人沒區(qū)別。可是我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，憑什么我們就非得畏畏縮縮？”

衛(wèi)黎語速很快，像是要把這段時間的郁氣發(fā)泄趕緊似的，以至于程澤聽得眉頭緊皺，卻一直沒找到機會插嘴打斷。

“衛(wèi)黎！”

“程澤你先別說話，這本來就跟你沒關(guān)系，這是我的家人我應(yīng)該負責(zé)解決，不是像個慫蛋一樣縮在你后面?！毙l(wèi)黎側(cè)過頭看他，扯著嘴角笑得笑道，“何況你做的夠多了，奈何安女士鐵石心腸，咱們再努力也變不成繞指柔?！?/br>
“衛(wèi)黎你說得什么混話！”衛(wèi)晨斥道。

衛(wèi)成東面色鐵青地看著他，抬手在妻子的手背上拍了拍。

反而是安女士面色淡淡地與兒子對視，擺手攔住想要說話的程澤，平靜道：“繼續(xù)說。”

“媽，我真以為你是松口了，是愿意試著接受我們了。我高興成了傻逼！”衛(wèi)黎目錄悲哀，懇求地看著母親，“可是你叫程澤來吃這頓飯到底是為了什么？趕他走還不夠嗎？叫他來卻對他視而不見，留他吃飯卻一句話都不說，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咱們家和睦融洽的樣子，你明明知道他最渴望的是什么？！”

程澤聽到這里，臉上掙扎著想要勸阻的表情終于收了起來，他沒想到衛(wèi)黎居然把他看透——或者說，是衛(wèi)黎發(fā)現(xiàn)了他自己都沒察覺卻隱隱怪異的情緒。

正如對方所說，叫他來卻對他視而不見，留他吃飯卻一句話都不說，就連剛剛端菜的活，都是他厚著臉皮搶來的。

明明地方?jīng)]變，人沒變，甚至菜色也相似，可是他的心情卻是天翻地覆。

程澤克制不住地想——是不是他和衛(wèi)黎真的天理不容，所以他活該再次失去家人。

這個念頭只是一瞬，卻沒想到已經(jīng)被衛(wèi)黎看在眼里。

安女士聞言明顯有一刻的怔忪，她沉默地聽完兒子的指控，然后側(cè)過頭看向身旁的程澤。

高大的男人低垂著腦袋，無疑是散發(fā)的消沉讓她吃了一驚。

程澤雖然沉默寡言，卻從不消極低沉，這樣反常而明顯的情緒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反思。

“你是不是也這么覺得？”安女士猶豫了會兒，斟酌著開口道，“覺得我叫來吃這頓飯是居心叵測？”

程澤毫不猶豫地搖頭：“沒有。阿姨，之前維護我的話，我都記著?！?/br>
回答在安女士的意料之中，但是答案卻出乎她的意料。

之前……說是維護，不如說是沖動之下的護短。

但是聽到對方說“我都記著”的時候，她又忍不住心里一暖——為人父母的，見到孩子感恩，總是忍不住欣慰和自豪。

安女士想到這里，終于下了決心。她看向神色難看的兒子，淡淡道：“我確實松口了，你不用再試探我?！?/br>
“叫程澤回家吃飯的原因也沒你想得那么復(fù)雜。你媽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，但也算不上小人?！卑才可裆?，“不是視而不見，也不是故意一句話都不說。就算普通的男女朋友，婆婆遇上不喜歡的媳婦，也總是要適應(yīng)的，何況你們這樣的情況。我就是再前衛(wèi)新潮，也總要時間來接受，你要是想我的態(tài)度跟之前一樣，短時間還是別妄想了?！?/br>
衛(wèi)黎聞言頓時喜上眉梢，嬉皮笑臉道：“不妄想，不妄想，您放心，除了性別，程澤肯定會是您最喜歡的媳婦兒?！?/br>
衛(wèi)晨見氣氛漸松，笑著插了一嘴：“衛(wèi)黎，你能再不要臉點么？”

“怕什么，球球又不在，我再不要臉也不會帶壞小朋友。”衛(wèi)黎坦然自若。

安女士沒理會姐弟倆的插科打諢，她往椅背上一靠，目光不知落在何處，像是打開了話閘一樣坦白道：“說實話，這段時間，我恨不得自己是不識字、不會上網(wǎng)的鄉(xiāng)下婦人——這樣我總歸能認個死理，認定兩個男人在一起就是變態(tài)，就是不正常，就是要被人唾棄。”

第116章一一六

“可惜我不是。”

安女士苦笑一聲，聲音很淡。

“張國榮知道吧？其實他是我們這代人的偶像，跟現(xiàn)在的小姑娘喜歡韓國明星一樣，他是那個時代了不起的人物。所以他自殺的那會兒，我才是真接受不了。那時候剛過千禧年不久，中國改革開放才多少年？哪有那么多資訊……像你姐那樣，天天變著花樣地給我看新聞，要么是今天哪個國家通過了同性婚姻法，不然就是明天哪位名人公開出柜了……”

衛(wèi)晨尷尬地揉了揉鼻子，倒是沒想到母親會把這些小動作戳穿。

“但是這能一樣嗎？！能嗎？！張國榮也好，哪個國家領(lǐng)導(dǎo)也罷，他們都不是我兒子啊！安女士的聲音驟然拔高，語氣的苦意再也遮掩不住。

衛(wèi)黎和程澤的面色頓時發(fā)白。

安女士定定地看著他們，一直看得兩個孩子的臉色愈發(fā)難看，表面佯作的平靜即將難以維系的時候，才緩了語氣再道：“我原本想，就是衛(wèi)黎再舍不得，再難過，再不情愿，這個惡人我也是當定了?？墒俏沂悄銒尠　彼蝗淘偃?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。

你看我的目光是這么熟悉，熟悉得讓我心驚膽戰(zhàn)。

“衛(wèi)黎，我怎么忍心讓你恨我?！卑才枯p聲呢喃，雙目失神，“不管是恨人，還是被恨，都不是什么好滋味啊?！?/br>
衛(wèi)成東聞言渾身一震，近乎失態(tài)地伸手過去把妻子攬在懷里，語氣充滿愧疚，他急切地安慰道：“安安，別想了，都過去了，我們好好的呢，爸媽也好好的呢。”

說著他又抬頭望向兒子，沉聲提醒道：“衛(wèi)黎，我說過，這件事由著你的底線是你媽接受?！?/br>
衛(wèi)黎看著母親的樣子心里也不是滋味，認真解釋道：“媽，我怎么會恨你。就像你當初，也不是恨外公外婆，你只是覺得他明明那么好，為什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