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她來說，她從來也沒有想過，以自己愚笨的腦子，居然還有掙錢的一天。

    “招娣，你要回家嗎？我和你一起?！弊罱S有大貨，休息日改成一月兩天，和唐招娣家同租在老太那的李來娣很是熱情，和她湊在一起。

    唐招娣很緊張，把錢團團折好，雙手抱在胸前，左顧右盼地，活像是怕人不知道自己兜里有錢一樣：“好，李姐，咱們一起走，我怕！”

    剛來S城那一個禮拜，丈夫帶著她和媽一起轉(zhuǎn)了城里幾圈，還給她們倆買了不少東西，也是在那時候，唐招娣才第一次看到，原來大城市是什么模樣，要知道，縣城里最高的樓房，就是政府，總共多少？三層半，還是帶水塔的，可是在S城，最高的樓，仰頭看上去，都數(shù)不清楚有多少，街道上人來人往，根本不像第一天他們一家瞧見的灰撲撲樣子，反倒是五彩斑斕的。

    第一天，唐招娣還覺得新奇、好玩，可第二天開始便覺得心痛了，丈夫看到什么她們感興趣的東西，就立刻買下，他還很講究公平，什么都得買五分，看著花出去如流水的錢，唐招娣和吳桂芝都快急壞了，最后兩天，是逼著丈夫停下環(huán)游S城之旅，送她進工廠上班的，也不知道這一個月她不在家，丈夫有沒有又亂買什么。

    唐招娣總覺得，丈夫這亂花錢的毛病，一定是孤身一人在S城學(xué)壞的，看來男人身邊，總得要有個女人，若是她沒來，沒準錢都要被丈夫敗光了！她進工廠時，格外小心，生怕要被人開除，畢竟她什么也不會，可沒想，這干著干著，她卻漸漸上了手，主任說了，下個月她就不算新手工呢，能拿熟練工的錢了！

    只是這二百六十回家，要怎么分配呢？唐招娣在心里盤算，她沒有藏私的想法：“李姐，你錢拿回去，要怎么花呢？”她忍不住尋求建議。

    “先給自己買兩身新衣服。”李來娣應(yīng)的很快，“服裝廠的瑕疵品我們內(nèi)部價買便宜，可惜就只有大人的，然后再帶著家里去吃一頓，剩下的存著，以后回家起房子?！钡搅薙城，消費觀念也會多少有所轉(zhuǎn)變。

    唐招娣有些驚訝：“我們天天在廠里，哪要得這么多衣服呢？你不給你男人買嗎？”她們在車間時無聊時也會聊聊天，她知道李姐丈夫也在上工，她的孩子則在家里，她的想法還是傳統(tǒng)那一套，以前在村子里時，無論是唐家還是裴家，什么東西都是緊著男丁來的，尤其是像衣服這種，更是優(yōu)先他們，原因很簡單，男人天天干活、外出，出門在外，總不得穿個破衣服？多難看！

    “我給他買做什么？”李來娣翻了個白眼，“他又不是沒得衣服穿，我辛辛苦苦賺的錢，當(dāng)然是緊著自己，你可別傻，女人不把自己打扮得好一點，那都對不住自己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這樣不好？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好？”李來娣一眼看出唐招娣心里是什么想法，“當(dāng)然，這一家子是一起賺錢，可給自己留點，哪是什么錯了？你以為男人出來賺錢，自己就不花的？他們什么抽煙、喝酒，都有的，人自己會留點，自己也不知道留點？還真把自己當(dāng)傻子了？”

    李來娣繼續(xù)補充：“再說了，你到S城久了就知道，咱們辛苦干活，都一樣，是為了以后存錢起房子，可也用不著這么苛刻自己，該花還是花一點，過日子最怕，錢存了沒命花！當(dāng)然，我可不是教你把錢全部花光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，我給我兒子買一身就好?！碧普墟窙]被勸進，她理解不了李來娣的想法，心里想起的是上回看見的那件小孩衣裳，村里的什么襁褓、小孩衣服，都是代代相傳的，大的穿小的，能做兩身新的就不錯了，她沒想到，外頭還有專門給孩子做的小衣裳，可好看了，穿到她們家子豪身上，一定很合適。

    “那你女兒呢？”李來娣皺眉，她到現(xiàn)在還沒個兒子，就是在老家，受不得指指點點才和老公一起出來的，她沒想這唐招娣，看著挺好看大氣一姑娘，怎么和那些老家人一個想法，“你可別重男輕女，你忘了咱們婦聯(lián)主席說的話了？女子能頂半邊天！”

    服裝廠里的幾乎都是女工，婦聯(lián)主席在這很有威望，時不時地會組織開會，喊著口號——當(dāng)然，像她們這樣的員工，并不太能理解人喊口號的良苦用心，這歸根結(jié)底，也是那港城老板想起來的土辦法。

    他同婦聯(lián)主席商量了能有一千八百回，最終才拍板定下了這個政策，本質(zhì)上就為了能進行反洗腦——“各位同志們，你們聽好了呀！你們婦女是很強的，頂了半邊天，賺錢也多，需要平等的家庭地位，可別聽風(fēng)就見雨，不把自己當(dāng)回事！”——所以沒結(jié)婚的，可別被家里拉著回去結(jié)婚了！結(jié)了婚的，也別生個孩子，就打包回家，要知道你們在這能賺的，比男人還多！

    而這喊口號也多少有了些作用，這兩年的辭工率，可比以前少了不少，像是李來娣這樣來得久的，和丈夫吵起架來，都能丟出好幾句口號了。

    “我女兒？”唐招娣下意識想應(yīng)給女兒買衣服做什么，可卻又把話憋回了心里，是了，以前是家里沒錢，什么都只能二選一，她當(dāng)然是選兒子，現(xiàn)在有錢了，就算買兩套衣服，應(yīng)該也是不打緊的，“也買，也給她買！”

    “這樣才對?！崩顏礞房隙ǖ攸c了點頭，“招娣，你可別像是有的人一樣，搞什么重男輕女啊，你看看人家S城，個個把女兒當(dāng)寶貝的，你瞧瞧我老公，一個月能賺個三百頂天了，我能賺五六百往上了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嗯?！碧普墟窙]潑冷水，到了S城之后，她的很多想法，也確實在反復(fù)地受到?jīng)_擊，要知道，從前她可從來不敢想，女人能比男人賺的錢更多，像是他們租的那老太——也就是車間主任她mama，竟然也是跟著車間主任養(yǎng)老！這女兒，也能養(yǎng)老的嗎？

    李來娣是個話癆，一路話就沒停，指著路四處給唐招娣介紹著附近的設(shè)施，甚至還帶著艷羨地給她指了個S城實驗幼兒園的位置：“你看到?jīng)]有，人家這還有幼兒園，給小孩子上的，我們村里根本沒這玩意，要不是我女兒年紀大了點，人家不收，我準給她送過去?！?/br>
    遠遠地，能看得見幼兒園里的設(shè)施，由于是休息日，里頭沒人，只瞧得見五顏六色的布景，還有滑梯一類的玩具，唐招娣在心里尋思，回去得和丈夫說上一說，要是不貴，就讓子豪去上幼兒園，至于曉萍，倒是沒那么要緊。

    “喲，這是誰家的小姑娘，這一身可真好看！”院子門正大開著，李來娣遠遠地一看，便睜大了眼睛，只見院子中間，正坐著個小姑娘，穿著件桃紅色亮面的公主裙，長度過了膝，下頭則是花邊的白襪子，并一雙帶蝴蝶結(jié)的黑色小皮鞋，而板凳后面的，則是個年紀不大的中年婦女，正拿著根淺粉紅的塑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