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讓座的士兵說。話音剛落，燈熄了，周圍陷入一片黑暗。

嘰嘰喳喳的講話聲潮水似的退去，鋼琴開始演奏一首躍動的流行歌曲。忽聽「啪」的一聲，聚光燈在舞臺上投下明亮的圓形光斑。在光斑的正中央，是一個女人的背影。她的金發(fā)盤成優(yōu)美的發(fā)髻，頭上戴著一頂高高的白孔雀羽毛帽。在眾人的喝彩聲中，她轉(zhuǎn)過身來。我差點認(rèn)不出蘇珊了。他的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。彎彎的眉毛，白里透紅的臉頰，薔薇似的嘴唇，一雙藍(lán)眼睛，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(fā)著夏天的淺海般的光澤。他穿著一件綴滿了水晶的銀色連衣裙，整個人光彩奪目，像是好萊塢的大明星。

他合著節(jié)拍，用一種雌雄莫辯的聲音，富有技巧的唱了起來，「拿開你的手，淘氣的男孩……拿開你的手，淘氣的男孩……」蘇珊邊唱，邊從舞臺走下來，走到觀眾中間。聚光燈跟隨著他。他擺動腰肢的動作是那么自然柔媚，帶著一種大大方方的引誘。在他經(jīng)過時，人們紛紛伸出手，熱情的撫摸他，卻被他一一拍開。

「昨夜在那月色下，我看見了你，我看見了你，與新交的女友在公園里……」

他突兀的拐了個彎，引得帽子上的羽毛陣陣顫動。或許他看見我了吧，因為他快速的向我這邊拋了個媚眼。

蘇珊繼續(xù)邁著舞步，從容的行進(jìn)。他在一張桌子旁稍作停留，以手支頤，含情脈脈的扇動眼瞼，對著桌邊的幸運兒唱了幾句歌詞。這時，節(jié)奏突然加快了，他直起身體，像只蝴蝶，輕盈的分開人群回到舞臺上。歌聲與音樂同時戛然而止。

掌聲經(jīng)久不息。他舉起雙臂，深深的鞠了個躬。接著，他解開裙子，脫去偽裝，一副男人的體格堂而皇之的暴露在聚光燈下，平坦的胸部，兩腿間垂軟的性器，全都一覽無遺。我驚訝得差點跌下椅子。但在我周圍，大家似乎都習(xí)以為常，更加帶勁的鼓掌，夾雜著口哨聲，幾乎形成了一股浪潮，要把屋頂掀翻。

蘇珊走到我身邊，「跟我來。」

12

在化妝間里，蘇珊告訴我，這是一間變裝皇后酒吧，他經(jīng)常在這里表演。似乎，這種演出很受歡迎。不過，因為現(xiàn)在這兒被征用為傷員休養(yǎng)所，所有的表演都是免費的。

「那你怎么過生活呢？」我問。

「我白天上班。」

他非常注意保護(hù)自己的隱私，我始終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。這跟他過去遭受的麻煩有很大關(guān)系。他曾經(jīng)因為雞jian罪被逮捕，在牢里做了一段日子苦工。但諷刺的是，他也因此免除了兵役。

「你真的是雞jian犯嗎？」討論這個話題讓我感到緊張，我還不知道，我和威廉所做的事情是要坐牢的，看來我觸犯的法律還不少。

蘇珊停頓了片刻，「我更傾向于同性戀這個詞。」

后來，當(dāng)我空閑時，我常來這兒給護(hù)士幫忙。照顧那些受傷的士兵讓我感到自己多少是個有用的人。但也是在那兒，我隔著遠(yuǎn)遠(yuǎn)的窺見了戰(zhàn)爭的殘酷。我看到了許多嚴(yán)重殘疾的士兵。我自以為不害怕血腥場面，但給他們換繃帶時我的手抖得像篩子。我聽到他們講述轟炸、瓦斯襲擊，還有防不勝防的冷槍。我感到奇怪。威廉在信里怎么從不提這些事情呢？難道他所在的那一條戰(zhàn)線格外平靜嗎？

我回去把他的來信讀了又讀。他總是寫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。法國農(nóng)婦送了他們一籃子雞蛋啊，在河里洗了個澡終于擺脫煩人的虱子了啊……似乎他只是去異國遠(yuǎn)游了。我終于意識到，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(hù)我。我很確定他遭遇的轟炸與毒氣彈不比我在休養(yǎng)所里遇見的士兵們要少，他也要冒著生命危險穿越敵人的沖鋒槍，一不小心就會被掛在鐵絲網(wǎng)上。只是，他并不想讓我知道，他并不想讓我為他擔(dān)心。

這種領(lǐng)悟讓我痛徹心扉。

當(dāng)壓力實在太大，我會在晚上光顧療養(yǎng)所。不是每天都有表演，但能夠喝點酒，聊聊天也是好的。我認(rèn)識了其他的變裝皇后，有的人并非同性戀，只是喜歡打扮成女孩，也有的想要變成真正的女孩，身心都是。雖然我不太能理解，但和他們在一起，我感到放松。

蘇珊是最受歡迎的表演者。我猜這是因為，他有自己的特色，每次表演之后，他都會脫去裙子，展露出自己的男性軀體，這種對比會讓觀眾感到強烈的震撼?；蛟S這是一種噱頭，或許他是想讓觀眾們愛上真正的他吧。

熟悉起來之后，蘇珊勸說我也加入表演。我婉言謝絕了。我既不會跳舞，歌也唱得不好，站在舞臺上肯定像節(jié)木頭。不過我倒是給他出了個點子。我建議他嘗試將自己一半化妝成女孩，另一半保留男性的裝束，用側(cè)影來表演。蘇珊對這種新形式很感興趣，馬上就投入排練。

演出當(dāng)晚，我為他彈琴伴奏。他唱了一首新歌，。為了配合演出，舞臺做了簡單的布置，一邊是戰(zhàn)地，一邊是恬美的家鄉(xiāng)，聚光燈打在空中，是照著遙遙相隔的兩地的明月。

蘇珊在男音和女音之間切換，跟隨舒緩的旋律，纏綿悱惻的吟唱。

「婚禮的鐘聲將會歡快鳴響，每一滴眼淚將會成為過去，因此期盼吧，祈禱吧，同我一起，待到重逢時……」

歌詞勾起了我的傷感。聚光燈投在墻壁上的光斑那么皎潔，就像我和威廉第一次擁抱彼此的那天晚上。我望著它，思緒跟隨提琴縹緲的聲音，在回憶里起伏旋轉(zhuǎn)，忘卻了周圍的一切……

待我回過神來，蘇珊的演唱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，他轉(zhuǎn)過身，正面觀眾，用雙臂擁抱自己，就像是一對合為一體的愛人。

好一會兒，底下鴉雀無聲。難道演出失敗了嗎？我掃視觀眾。大家都是一副黯然神傷的表情。一聲喝彩爆發(fā)出來，接著，掌聲如雷，經(jīng)久不息。原來，觀眾們也和我一樣，沉浸在了自己的憂思之中。

新年過后，春回大地，露西的預(yù)產(chǎn)期臨近了，但戰(zhàn)爭的進(jìn)展卻不容樂觀，我在擔(dān)驚受怕中迎來了女兒的降生。

露西是在深夜里發(fā)作的，一直折騰到第二天凌晨，流的汗浸濕了整張床。我只是守在她身邊鼓勵她都感到精疲力盡。

「想看看寶寶嗎？」

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休息，露西臉上漸漸有了血色，她將眼皮撐開一條縫，啞著嗓子說，「當(dāng)然?？熳屛铱纯催@個害人精，我猜她有三個腦袋，八條腿?！?/br>
我真佩服她，還有力氣開玩笑，「那你大概要失望了?！刮覐膍ama手里接過嬰兒。剛洗了個澡，小家伙全身粉嫩嫩的，裹在襁褓里，安靜的睡著了，可愛得像個小天使。

露西瞄了一眼，說，「跟你一模一樣，我的小姐?！?/br>
這下帕克家有一位真正的千金了。

女兒出生后，我告訴mama，我要上戰(zhàn)場。mama肯定以為我發(fā)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