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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算是穿妥當了,扭頭又去看關鴻名,當即一愣:大哥還在系領帶。文壽猛然想起了臨行前何mama的殷殷叮囑,心下一轉,立刻邁步走到了關鴻名跟前,望著大哥胸前的死結,試探著問道:“大哥,你不會系領帶嗎?”這話一問,他就回想起大哥在船上時,除了第一日脖子上系了個漂亮的馬車夫結,便再也沒有打過了。關鴻名手上的動作一僵,咽了口唾沫,沒想到還是被文壽發(fā)現(xiàn)了。他當即有些不好意思,還想開口挽回些顏面,不料文壽的手已經(jīng)伸了過來,一邊研究那個死結的解法兒,一邊笑話他道:“大哥,你今年貴庚???”關鴻名有些掛不住,面上微微發(fā)紅,干脆別開了臉,嘴上依然在辯駁:“往前有何mama,往后有太太,我不學它也無妨?!?/br>文壽剛把死結解開,重新挽了個花式,這么一聽,當即將領帶結用力地往上一推:“大哥哪里來的太太?!”關鴻名被他勒得一咳嗽,脫口道:“這不是有你嗎?”文壽的手一頓,抬起眼,眼神閃爍地看關鴻名,眼底是一出春池微瀾。大哥總是這樣,他心想,以大哥的腦袋,多半是有口無心罷了??伤褪墙蛔〈蟾绲倪@種話,腦子里浮想聯(lián)翩,倒是自己先害臊了。文壽干脆一低頭,將結拖了些下來,順著大哥,假作不經(jīng)心道:“那么……大哥,我問你,是弟弟好,還是太太好?”關鴻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問題,他灰白的眼睛眨了眨,繼而愣愣地一笑,拍了拍文壽的手背,最終卻并不言語。他隱隱地覺察這答案對于文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味,但至于是什么意味,他卻想得不太明白。倒是文壽,見他不說話,覺得空氣僵硬,于是佯裝了生氣道:“大哥要是覺得太太好,那么以后我就不給你打領帶了!”關鴻名輕輕地推他一把,笑了開來:“小兔崽子,刷牙!”第十二章一刻后,二人打點行裝,梳洗完畢,簡單吃了些東西便出了門,預備去外頭找間像樣住處。這是關鴻名頭一次打量這個異鄉(xiāng)城市。道兩旁種植的與六平城不同,是一些高大而光禿的棕櫚,間或有些人家,圍墻欄桿里爬了藤蔓出來,看上去熱鬧一些。這里的房子大多矮胖,路過個下坡,一眼望下去,仿佛能直望見太平洋似的。來往的行人也比六平城少得多,大多是附近的居民,形色懶散,見了兩個陌生的黃種人面孔,有的也會多看幾眼。文壽走在關鴻名身邊,穿著一件深灰的呢風衣,圍著短圍巾,蹬了靴子,一蹦一跳地:“大哥,我知道前邊有個租房子的老太太?!?/br>關鴻名看了很好笑:“老太太就老太太,你蹦什么?”文壽拉過大哥的手,也笑起來:“蹦起來不冷,大哥你摸我手心,很暖和!”確實很暖和。關鴻名點點頭,順手將文壽的手揣在了兜里,不勞他蹦了。他臉向左側望去,卻只看見了日光的毛邊兒:“是不是太早?老太太起床了嗎?”文壽自從上學后,就從未有和大哥這樣親密地牽著手逛大街的印象。他此刻借著晨光熹微去看關鴻名的側臉,大哥的眼窩深,鼻子挺,臉上輪廓鮮明,尤其是他的眼睛,日光一照,在里頭映出了尋常人難有的色澤。“大哥,你今天很摩登?!蔽膲圪潎@道,“你的眼睛……實在是很漂亮?!?/br>關鴻名平白無故,驟然被他這么直白地一夸贊,皺起眉頭,耳朵冒了些紅:“胡說八道,哪有夸男人漂亮的?”文壽知道他沒有生氣,只是有些羞赧罷了,于是偏過頭來接著說:“大哥,你其實很高興,是不是?”關鴻名在衣服兜里攥緊了文壽的手,將頭微微地側向一旁,低聲地教訓他:“唉,你……不要鬧了?!?/br>他們選擇住處的余地其實很小,既要離文壽的學校近,又要離關鴻名的工作銀行近,房東也得平易近人些,有些見了亞洲面孔就要叫罵的,萬萬是要不得。最要緊還得大小得當,租金適合——畢竟關老爺說到做到,真的沒有多給一分錢。好在關鴻名幾年工作下來也略有些積蓄,二人逛了一上午,文壽挑東挑西地嫌些房子不夠通風采光、臥室不夠寬敞的問題,而關鴻名在心里暗暗地計算了一長條的賬目,二人意見中和,總算是敲定了一間各自折衷的住處。這房東是個馬來男人,長得和藹敦實。身在異鄉(xiāng),見到租客的兄弟兩人同為黃種人,自然是要熱情禮貌些。他會說些中文,磕磕巴巴地拿中文自我介紹了一番,說是姓陶,祖上來自福建。他老婆亦是馬來人氏,在一旁抱著孩子,不多言不多語,靜靜地微笑。這孩子倒是長得好看極了,是個女孩,不過二三歲的年紀,頭發(fā)短,細細軟軟地貼在腦袋上,面貌則是綜合了夫妻二人的優(yōu)點,生得像個玉雕娃娃。關鴻名談生意上是一把好手,此時正和房東在旁洽談,文壽插不上嘴,便去逗那個孩子,拿洋文問她:“小美人,你真好看,你叫什么?”小美人的mama開心地一笑,摸了摸她的頭發(fā),示意她說,才聽小女孩抓著mama的衣服,小聲害羞地回答:“Azura……”,是個馬來名字。文壽沖她笑,向她伸出雙手:“我叫你祖拉,好不好?祖拉,讓我抱一抱你,好不好?”阿祖拉沖他眨了眨眼,身子往mama的懷里縮成一團,顯然是不想給他抱。陶太太抱著她搖了搖,也笑:“她有些害羞,總是這樣?!?/br>文壽不在意,只點點頭,稱贊道:“太太真幸運,這孩子很可愛。”說話間,關鴻名那邊和房東相談甚歡,條約談妥,已然是要答應住進來了。“那就不多打擾了,晚上再見。”關鴻名說罷,站起身,理了理衣服,朝文壽使了個眼色,預備要走了。誰知他一站起來,阿祖拉就從母親懷里扭過了頭,向他伸出小手,哦哦呀呀地叫了起來。陶太太順著祖拉的意思,朝關鴻名走去,祖拉探出身,用手要去摸關鴻名的下巴。關鴻名不知所云,匆匆回想:今早剛剃了胡子,應該不扎手。便坦然地讓她摸。房東在一旁拍了拍關鴻名的肩膀,覺得自己這個房客招得很值當:“關先生,我女兒看來是很喜歡你啊!”關鴻名訕訕地笑,實在不知自己哪里討小孩子喜歡。倒是文壽站在一邊,心里有些嘀咕:“這孩子方才還不讓我抱,現(xiàn)在倒是不害羞了”,嘀咕完這一句,文壽又有些好笑:“活見鬼,怎么誰都喜歡我大哥?三歲看老……我得防她個十四五年不成?”——忙忙碌碌了一個下午,兄弟二人總算是搬進了陶氏夫婦的樓房中。好在只是二樓,搬家工作并不如何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