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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的飯桌上,文壽縱使昨晚經歷迎頭一棒,卻依舊準備好了餐點。兩人拿著刀叉,各懷心思,相對不語。桌上的花文壽沒有來得及換,大冷的天,已經半蔫不蔫的了。文壽當然是承受不了這種瘴氣的,他正要開口講些學校的無關痛癢的瑣事來處理這個僵局,誰知關鴻名反倒破天荒地先開口了。“文壽,你好些了嗎?”他看著文壽的黑眼圈兒,臉上自然地掛著些憂慮。文壽一愣,聽大哥的一句話,昨晚在床上人擋殺人,佛擋殺佛的囂張氣焰頓時又沒了:“好多了,大哥,我沒什么事……昨晚、昨晚我說的話,是我昏了頭,倒是大哥你,你別放在心上。”關鴻名聽了這話,低下頭,悶聲不響地叉住一朵西藍花,放在嘴里嚼了半天,慢條斯理地咽了下去,才又輕聲開口,仿佛是說給自己聽:“哪句話?”文壽猛一抬頭,未料到一夜不見,大哥居然也會話里有話了。他咳嗽了一聲,面上有些紅,現(xiàn)在光線明朗,外頭漸有人聲,他倒有些不大好意思講出那些話了:“大哥,你、你知道就行了?!?/br>二人吃了早飯,文壽例行公事,洗凈了碗碟,要去給關鴻名打領帶。關鴻名站直了,眼睛盯著文壽的手,垂頭道:“下次我學會了……就不必讓你來打了?!?/br>文壽聽了,手上立即地一頓,臉上急忙堆出了笑來,將領帶結向上慢慢地推:“好。大哥,好?!?/br>他說完這句話,仿佛xiele氣似的,剛轉身,腳上一個不穩(wěn),好在關鴻名眼疾手快,扶了他一把:“再去睡一會兒,走路都走不穩(wěn)了嗎?”文壽匆忙地站起來,回頭局促地應道:“不睡了,大哥,不久開學了,我溫習些功課要緊。”關鴻名望著他,自己也無緣無故地拘束了起來,收回了手,茫然道:“那么……你去吧。”關鴻名今日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,工作的狀態(tài)相當不佳。他這模樣兒,仿佛是一具尸體給塞在了西裝里,有些失魂落魄。尤其是他一雙灰眼睛本就略顯無神,到如今真是像極了一名死人。這情緒被他附近一位細心的女同事看了出來,在關鴻名一本正經地板著張臉,卻又三番兩次地將堆疊的文件紙給撞散在地后,終于問他道:“關,你這是怎么了?”關鴻名一驚,忙沖她閃爍一笑:“沒事,沒事?!?/br>該名女同事看著他的臉,仿佛覺察了什么似的,歪著腦袋笑了起來:“關,你這樣真少見,是不是約會不順利?”關鴻名回過神,沒有再看她:“不,不是。”于是這女同事調笑著,好心地提醒他:“美國的女孩與你們中國的不一樣,你可得主動一些!”關鴻名疲憊地朝她笑,恍惚間感覺這話有些耳熟。是誰這么說過?他略略追憶了一番,到最后恍然大悟,仿佛是自己曾對文壽這么說過。他想起來,是他那時以為,文壽喜歡什么美國姑娘小姐。到如今,真相陡然這么一白,這話一回環(huán),他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。這思緒不受控制,仿佛大江漫潮:說這話之前,再往前想,文壽曾對他念過的詩集,文壽初次回國時,嘴唇一貼,騙他是“normal”的那么一下兒,再往前,文壽逼著自個兒不許結婚……關鴻名的腦子就這么毫無預兆地、熱熱鬧鬧地沸騰了起來,仿佛是對他昨夜刻意隱瞞自個兒心緒的報復。所有的點滴,走馬燈似的放映著,清晰地連在一起,匯成了一條粗壯的脈絡,指向一條唯一的答案。關鴻名的雙手不由得捂住了臉,一時難以從中自拔。女同事關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嘆了口氣:“關,看開些,天涯何處無芳草?”等到這漫無止境的一天總算臨近了結尾,關鴻名回到家中時,已是身心俱疲。而他疲憊的源頭——文壽,此刻切切地迎了上來,幫他脫下了外衣,輕聲道:“大哥,洗洗手,吃飯吧?!?/br>關鴻名坐在餐桌邊,猶豫了半晌,并不動刀叉,正開了口,卻又明擺著一臉的欲言又止:“文壽,我……”文壽給他倒了些白酒,看著大哥臉上為難的神色,猜了個八九分,卻還是慢慢道:“大哥,要又是昨晚的事,不提也罷了。大哥不想,就當從未發(fā)生過,不必再說了,好不好?”關鴻名一張臉仍是嚴肅,聽了他的話,卻因垂下的眼睛而顯得憂愁了。文壽怕他腦子里轉不過彎,想不開了,趕緊將酒杯端在了他嘴邊,又補充了一句:“大哥,別討厭我就是了,來日方長,不急于一時,對不對?”關鴻名接過酒杯,急切地一抬眼:“怎么會討厭你?”文壽再聽這種話,雖然心中不可謂毫無波瀾,到底是不會再如當初地春心暗動了,他低頭一哂:“大哥,知道了。吃飯吧。”文壽的學期來的很快。他由于課業(yè)繁重,故而半個月里只能在公寓內呆個兩天。因此,臨行之前,他詳細地吩咐給關鴻名,哪間商店賣什么晚飯,每月幾日應交房租,牛奶要熱多久,衣服要泡多久,并熨燙好了五天的衣服,依次排開,給關鴻名掛好了。關鴻名腦袋聽得混亂,甚至現(xiàn)今才知道,文壽原來日日都要做如此紛繁的事務。然而文壽索要的回報,與之相比,可稱微不足道。是日早晨,關鴻名休息在家,文壽穿著一件過膝的寶藍風衣,打點完了行裝站在門口,行李箱靠在腿上,對著關鴻名笑了笑,張開了雙臂:“大哥,抱抱我吧,我要走啦。”關鴻名走上前,仿佛不敢看他的眼睛似的,不輕不重地抱了抱他,拍了拍他的背,明明有話就在嘴邊,卻還是沒能開口,只輕聲道:“去吧?!?/br>文壽看著他的模樣,心里一揪,拖著行李,轉身出了門,吩咐道:“大哥,去休息吧?!闭f罷合了鐵門,在外頭系緊了圍巾,向著學校匆匆地去了。關鴻名看著鐵門發(fā)愣。他站了一會兒,才走到沙發(fā)邊坐了下,一抬頭,卻只見壁爐上的掛鐘,鐘擺輕輕地晃動。這是他頭一回一個人呆在家里。四周沒什么聲兒,偶爾大馬路上過了輛車,按幾聲喇叭,更顯得屋里安靜。原來自己上班的時候,文壽每天在家里,就是這樣嗎?一個人望著壁上的掛鐘,等著另外一個回來嗎?關鴻名低頭,發(fā)現(xiàn)桌幾上還有一張便條,仔細一瞧,文壽跟他交代過的事兒,他又寫了一遍,生怕大哥忘了。關鴻名咽了口唾沫,摸起地燈旁邊的一本書,是本五顏六色的中國菜菜譜。他隨意翻了翻,看出文壽的不少菜是按著這本菜譜做的。這書里有幾頁是特意折疊過,他定睛一看,回憶起來,竟然是自個兒說過好吃的那么幾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