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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身的血跡,不覺蹙眉,而卅四也懶得解釋,把自己同樣被染污的外袍一扯,劈頭蓋臉丟到徐平生臉上,徑直道:“什么都別問,把臟衣服脫下來,衣服反穿?!?/br>卅四的外袍也四處蜿蜒著徐平生脖子里流出來的血,好在他外袍厚實,反面又是玄色,倒穿的話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異常。徐平生面對卅四,順從地除下了衣裳,層層衣裳順著修長小腿委頓滑落在地,但他卻毫無羞恥感。卅四蹲在地上,仰頭看著徐平生。徐平生雙肩,腰部,大腿根和雙膝都有著一圈圈密密的縫合痕跡,像是被五馬分尸過、又被人草草縫合起來的傀儡娃娃。裹好衣裳,徐平生說:“走吧?!?/br>話音剛落,他就往前一栽,砰咚一聲面朝下摔倒在地。卅四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的左小腿以不大正常的形狀往旁邊翻折著,剛才站起身來的時候也是全憑右腿發(fā)力。……大概是從通天柱上摔下來的時候弄傷的,然而徐平生早已喪失痛覺,對此一無所知。真他媽麻煩啊。卅四惡狠狠地想。眼看徐平生要爬起來,卅四索性一弓腰,就勢把人扛在了肩上:“趴著別動,媽的一會兒再摔一跤,把腦袋摔掉了,還得再給你縫一遍,不夠麻煩的?!?/br>徐平生很不高興:“放我下來?!?/br>卅四才不會理會他,扛著他邁出破廟:“人家都說醒尸時時處處聽主人的話,讓往東不敢往西。你倒好,凈跟我齜牙咧嘴了?!?/br>所謂醒尸,是用已死之人的尸身煉成的奴仆,醒尸擁有自己的頭腦、意識,然而與生前不同,愛憎不分、黑白顛倒、光暗難辨、冷熱倒置。但卅四在十三年前撿回身邊的徐平生,準確來說,只是半條醒尸,像是煉化不成功后被人丟棄的。他時而有著正常的認知,時而又混沌不堪,一旦清醒過來,他會不遠千里地跑來風陵山,管九枝燈索要他的弟弟徐行之。然而一覺醒來,他又會盡忘前塵往事,只是偶爾念出幾個熟悉的人名。最糟糕的是,他不像一般的醒尸,即使認了卅四做主人,也只會在心情好時聽從他的吩咐。最后,還得是卅四這個主子扛著徐平生下山。徐平生困倦極了,伏在卅四肩頭打瞌睡。在睡夢之中,他猶自含含糊糊地夢囈道:“弟弟……”卅四嘆了一聲,回首望向早已沉浸在茫茫暮色中的風陵山:“……既然這么在意,何必當初呢。”現(xiàn)在,四門及魔道諸事都由九枝燈一手掌握,卅四在從前便是閑散之人,從不插手魔道內(nèi)務(wù),現(xiàn)在更無法對九枝燈的所作所為加以置喙。他能做的,也只是帶著徐平生遠離風陵,越遠越好。至于徐平生下次恢復(fù)記憶時,會不會再跑來風陵鬧事……再說吧。徐平生走后,九枝燈沒有動用靈力,而是緩步從通天柱走回了青竹殿。這一路上的一切都如舊日之景。在他走后,風陵山遭過一次雷劫,青竹殿前幾棵樹齡百年的松木遭了殃,被劈得根土焦糊。經(jīng)過清靜君吩咐,徐行之指揮,弟子們又種了幾棵年輕的橡木下去。九枝燈入主風陵山之后,授意把這幾棵橡木鏟去,又從千里之外搜尋了幾棵與他記憶中形貌相似的松樹,移植到了殿前。——樹仍在,人卻已是面目全非。從通天柱到青竹殿,共計七百六十八步,九枝燈穩(wěn)妥地走完這一程,推開殿門,把一切喧囂隔離在重重門扉之外。……死寂一片。不管是有人在殿外喊殺震天,還是有人在殿內(nèi)哀哀夜泣,門內(nèi)門外的人都互不相知。九枝燈坐上殿內(nèi)主位,沉吟片刻,伸手握住了盛裝朱砂所用的淺口圓硯,指尖靈力微動,眼前登時是一片高速運轉(zhuǎn)的物換星移。待他再睜開眼時,他已離開了青竹殿,身處于一片熱鬧的俗世街道上。赭石色的暮意降臨了這條街市,然而夜的生活剛剛拉開帷幕。他身旁是賣澄黃色皂兒糕的攤販,整條街以這一點而起,延伸出了無限的熱鬧與輝煌。燈籠一盞盞亮了起來。地面上淡淡土腥味里摻雜著一股叫人心安的甜味兒。路旁的茶館中煮著釅茶,茶香沿著窗戶徐徐卷出,與滿街的世俗香氣中渾然混為一體。天似乎是要下雨了,平地卷起了一股潮濕的腥風,小販們敏感地辨認出了這落雨的信號,紛紛支起雨棚。身著清凈白衫,衣袂飄飛的九枝燈在灰撲撲的街道上行走,顯得格外秀麗突出,然而小販們卻視他如無物,兀自叫賣,招徠客人,彼此說黃段子逗笑,惹得路過的少女怒瞪。九枝燈直奔一間臨街的青磚瓦房而去。那瓦房里滿布溫暖的燭火光輝,飛蟲丁丁地撞在透光的明紙之上,留下一片片烏黑的污漬。當九枝燈穿過栽植著葡萄架的小院、推門跨過木制的門檻時,便把一股風雨的味道帶入了房中。堂屋里收拾得很是潔凈,一桌三椅,幾亮窗明,正屋中央的墻壁上鑲著“凝輝鐘瑞”四字牌匾,墨汁淋漓,下筆暢快,其意氣之張揚,看得出來是出自于一個囂張得意的青年之手。正在擺碗筷的男人聞聲回過頭來,笑道:“梧桐,回來了?”九枝燈淺淺點頭:“嗯?!?/br>站在門前的已不是白衣颯踏的九枝燈,而是一名頂著溫暖笑顏的少女,一頭云鬟梳得齊齊整整,鵝黃色的衣衫被門外的風吹得翻卷起來,勾勒出初熟的胸脯與纖細的腰肢。徐三秋笑道:“快去洗一洗手。稍等,你兄長還沒回來?!?/br>九枝燈聽見自己說:“好?!?/br>他往前踏了一步,把鬢側(cè)的云發(fā)朝后攏去,露出淡粉色的耳朵。轉(zhuǎn)瞬之間,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。青磚小樓、雨棚、燈籠、小攤、茶館盡數(shù)消失。背對著他忙碌的父親、說黃段子的小販、被惹惱的少女、煮茶的小童,都化為一道道幻影,從四面八方飛涌而來,歸于九枝燈一身。不消片刻,街道變?yōu)榱艘黄绮莶簧耐恋?,唯有電光雪亮亮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