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官員聽的目瞪口呆，最后聽的圣上也昏昏欲睡。正入僵局，卻見一襲雅白翩然入混亂，不徐不急，溫言巧駁，含笑間春風(fēng)拂面，舉手間清貴風(fēng)雅，竟將亂局拂手而平。

全殿上下莫不嘆服，圣上龍顏大悅當(dāng)即行賞?？啥U睿卻清談鋒轉(zhuǎn)，狀紙一頁，上呈九訴。

九訴條條直指風(fēng)頭正盛的陳王殿下，從強(qiáng)征賦稅欺壓百姓到私殺官員不守禮法，竟分毫不留余面一紙訴盡。全殿嘩然，不想這禪大公子竟有如此膽量敢借圣上殿宴之時狀告陳王！

陳王時為圣上幼弟，甚得圣心，橫行王都無法無天積壓民怨已久。起初還有諫臣當(dāng)堂斥責(zé)，陳王私下竟對此人拳打腳踢以泄憤恨，圣上一直睜只眼閉只眼，時日一久，群臣忌憚圣上寵愛，竟各個裝聾作啞，一聽陳王名頭巴不得聞風(fēng)而逃。陳王見此，越發(fā)囂張跋扈。

“一介草莽尚知律法嚴(yán)存，身為王貴更當(dāng)謹(jǐn)言慎行！陳王罪大惡極論律當(dāng)審，陛下坐擁大理寺卿能臣無數(shù)，為何不審！民心實為固國之本，國本搖晃朝殿不穩(wěn)！今日三尺微命跪呈一狀，告先帝幼子圣上幼弟大余陳王蘇岑綏！”

禪睿一紙九訴，驚起滔天波瀾。

欽佩之余，群臣捏汗。想圣上寵愛陳王縱容多時才會造就如今局面，安國公縱然權(quán)傾朝野也不便手伸皇家內(nèi)事，這禪大公子初生牛犢不怕虎，可不要惹怒圣上命喪黃泉才好。

圣上將那狀紙拿在手中細(xì)細(xì)端詳，四下寂靜，他看著竟笑出聲來，問禪睿道：“你當(dāng)真要狀告陳王？”

“絕非戲言。”

“你這般胡鬧，你父親可知曉？”

禪睿神色泰然，道：“絲毫不知。今跪于此是大余禪睿，而非安國公子?！?/br>
圣上聞言哈哈大笑，在群臣莫名中陡然將狀紙拍置桌上，眉眼生冷，肅厲道：“孤全你，來人，立即將陳王關(guān)押收監(jiān)，孤親自主審！”

誰曾料到，這一審，竟真將陳王收拾入獄，三月后貶為庶人，放逐出都，流去邊疆。

此案一結(jié)，禪睿之名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白衣九訴的風(fēng)采驚艷大余，那日清談之時的雅白素袍不知讓多少王都名媛閨中傾心，就連一向眼高于頂?shù)沫偺胰褐饕睬嗖A非常。時日一久，竟真?zhèn)鞒鼍竾幸鈱偺胰褐髟S給禪睿的風(fēng)聲來。

正當(dāng)禪睿名動大余之時，安國公嫡長子隨軍回府。不日后便傳出兩人為爭搶瓊桃群主大打出手，甚至驚動安國公一番教訓(xùn)。而后靖國公得圣命遷往鳴杉城，瓊桃群主隨父同往，臨去時靖國公曾親到安國公府，欲意結(jié)親。

后來許久的時間里，王都閑后雜談都在猜測，這樣一樁姻緣怎么就沒能訂成。無數(shù)的猜測就像他們對白衣九訴的熱議，在幾年之后逐漸平息，再后來，已經(jīng)鮮有人提及。

而禪睿深居府中，再無出現(xiàn)過。

從此世間再不見禪白衣清貴風(fēng)韻。

＊＊＊

禪睿咳了幾聲。

一杯茶遞到了唇邊，他閉著眼，嗅到了那股竹香。

“何必如此?！彼瑒e開臉，卻被那人扳住臉。禪宗一手捏開他下頷，另將茶水灌進(jìn)自己口中，俯身盡數(shù)渡給他。他被禪宗不分由說的強(qiáng)硬嗆的猛烈咳嗽，蒼白的頰面也染了色。他皺眉道：“我自個會喝。”

禪宗從一旁抽了帕子，給他細(xì)細(xì)擦凈唇角嗆出的水。見他低著眉眼不看自己，沉默半響，忽地冷笑一聲，身籠罩在他上方，讓他無處可逃，沉聲道：“欺負(fù)自己算什么，有種咬我。”

這人怎這般幼稚。

禪睿自醒來眉頭就未曾松開過，聞言皺的更緊，只道：“不勞cao心?！?/br>
“休想?！倍U宗咬緊這兩個字，目光緊鎖在他臉上，一寸都不舍得移開。“天生命賤，就喜歡cao心禪大公子，這是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事情，你管我？”

這句話不知觸動到了禪睿哪里，他怔怔著望著房頂呆了一陣。屋里熱的很，偏偏禪宗就要貼著他，讓他里衣都被汗?jié)n濕，浮躁的暑氣揮之不去，竟勾起了一些他向來不理會的記憶。

禪宗靜靜俯看著他，見他發(fā)呆，也不打擾，就這么看著，眼中莫測。兩人正沉默著，突然聽禪睿輕輕問道。

“那時……那時你是如何回絕靖國公的?！?/br>
禪宗翻身，躺到他旁邊，雙手枕在腦后，也望著房頂，道：“就那么說的?！?/br>
又是一陣沉默。

禪睿鼻尖環(huán)繞的都是他的竹香，眼睛偏一些就能看見他溫潤正經(jīng)的臉近在一側(cè)。這一刻兩個人像是都忘記了先前的爭執(zhí)。

“我想聽你親口說一次?！倍U睿抬手摩挲在自己眼角，“若是記不起來了，便罷了?！?/br>
“告訴他不要妄想?！?/br>
禪睿竟為這句話笑起來，容色中說不出的苦澀，“我是個什么身份，能讓靖國公妄想?！闭f著手指一緊，他一側(cè)目，正撞進(jìn)一雙溫和卻沉肅的眼中。

“你是安國公長子，御前禪白衣，進(jìn)士科首榜?！蔽倚念^好。

最后一句到底沒說出來，禪宗在他目光中不自在的握緊了他的手，繼續(xù)看房頂，道：“總之他靖國公算什么，不過是祖上萌蔭的東西，明面上替瓊什么郡主討姻緣。”他冷笑，“私下不知還存了什么腌臜心思，他再敢來一次，我真想打斷腿扔出去?！?/br>
“到底是和父親同階，你又何必得罪他?！倍U睿嘆口氣，“再者這天底下能有幾個龍陽之好，全被我遇見了么？他與父親一般年紀(jì)，又有瓊桃，一向賢名，就是不喜歡他，你也不該這般詆毀?！?/br>
禪宗額角跳了跳，到底沒告訴他自己知道的，只哼了聲，不接話。

禪睿今日醒來不知為何，像是突然開了竅，竟一直在和他說話。禪宗心里本就怕他一副淡然冷漠，當(dāng)下耐心的聽著，也生出些恍惚的樂趣。

“從何時開始的?！?/br>
“嗯？”禪宗一轉(zhuǎn)，竟明白過來他問的什么，他捏了捏他的指尖，語調(diào)沉沉：“我怎么知道，等反應(yīng)過來的時候已經(jīng)做了。誰還記得是何時，我一出世便見你，誰知道什么時候。”

禪睿皺眉，“你就沒有想過改正這念頭？”

“想的發(fā)瘋?！倍U宗語氣平平，“我有這種心思的時候不過十二三歲，日日與你一起，越靠近越心驚。我知道這等驚世駭俗不該發(fā)生，同父親隨軍時不過想看看是否來得及救?？上?，這是病入膏肓，沒了你誰都救不得?！?/br>
“一本正經(jīng)的胡說八道。”

“你今日問了我問題，總得要我也問一個?！?/br>
“你說吧?！?/br>
“要逃開我嗎?！?/br>
禪睿不說話，禪宗等不到回答。即使是意料之中，胸口也被沉默撕扯的有些疼。他終究還是做了驚世駭俗的事情，就算無數(shù)人指戳他的錯處，他也一樣會一意孤行。

因為這個世間沒人懂得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