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哐的一聲推開門，沖到船舷邊，轉(zhuǎn)角的礁石上，幾只還長著尾巴幼年人魚一個接一個地爬出水面，為首的那只對著十七的船唱著聽不懂的歌。

船一點點地離遠，礁石上的小人魚有一頭金色的長發(fā)，半坐著望向十七，像是有什么話想對他說一樣，十七追著跑到了船尾，幾只小人魚對十七擺了擺手，漸漸遠去，歌聲也不能再聞。

十七扶著欄桿，兩眼凝望河口處遠去的海洋，悠悠地吐了口氣。有人從他身后拍了他一下。十七頭也不回地說，“小黑鳥兒，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不通。”

安雅嘆了口氣，“本來我在船上是指望著你天天陪我玩的，”他搖搖頭，用力捏著十七的臉，扯出一個傻笑的表情，“可是你現(xiàn)在變得一點也不好玩了?！?/br>
十七任由安雅蹂躪著他的臉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，木木地問，“如果喜歡一個人，難道不應(yīng)該拼死拼活地去爭取的？”

安雅笑了笑，“你在說塞壬吧?！?/br>
十七注視著水中的游魚說，“他從來沒有要求我什么，而我主動承諾他的沒有一件事情做到，他一直原諒我，從不責(zé)怪我……”

“唯一一次他要我放棄，他對我說，留下來，或者走?！?/br>
安雅樂了，“然后你就走了，哈哈。”

十七有些困惑地說，“他為什么從來不逼我呢？”

安雅揉揉十七的雜草頭，“十七呆，你真的是很呆，他不逼你，是因為他知道逼你也沒有用啊。從前那些人他不在乎，最后這個他在乎也沒用，他要你放棄，結(jié)果你還不是奔著你的美人兒去了？”

“我沒有，我去羅馬只是因為我要去五圣泉殿去取……”

“別解釋了?！卑惭诺钕麓驍嗍叩脑?，揪著十七的鼻子晃了晃，“可憐的十七呆，你說這理由你自己信嗎？”

十七不說話了。

第七十六章紅

望夏角的港口建在海岸的紅樹林里，樹根交錯連接形成復(fù)雜的水道，傷痕累累的海盜船在其間減速慢行，陽光從枝椏間灑上甲板。

碼頭上卸貨的人在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交談，說話聲傳來，在水上的樹林中顯得特別安靜。

“金狩獵月要到了?！?/br>
“夏天過去了啊?！?/br>
“德拉馬劇院的那只人魚到了洄游的季節(jié)了吧？又要有一段時間要見不到他了……”

“我聽說他已經(jīng)不用再洄游了?！?/br>
“不再洄游了？”

“離開了海水的人魚啊，到了接近死亡的時候就不需要再洄游了?！?/br>
“天吶難道人魚也會死嗎？”

“人魚當然會死，人魚死后變成泡沫，連靈魂都不會留下。”

“他們和大海是一體的……”

十七拽著繩子往下一跳，咚的一聲落在碼頭上，幾只停在木樁上的水鳥撲騰著翅膀飛走。聽見那些人說話，十七站著發(fā)了一會兒呆，忽然地，回頭問安雅，“心臟是用來愛人的嗎？”

安雅隨后跳下來，拍拍手，“為什么這么問？”

十七說，“我不理解，在心臟上結(jié)下契約為什么會讓人忘記所愛的人……”

安雅說，“那是契約本身的代價所決定的——啊哈，你懷疑什么嗎？”

十七搖搖頭，漏過枝葉間的白色光線照在他的眼睛上，睫毛罩著一圈陰影，瞳孔染上一片白。

十七慢慢地把繩子拴在碼頭的鐵定子上，隔了很久才說，“每當我想到蘇的時候……總是會非常難過?！?/br>
想了想，他又補充道，“非常非常難過?！?/br>
“很難過。很難過?！笔咧貜?fù)了一遍又一遍，好像除了難過這個詞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詞可以形容他的感覺。

“難過得我從來不敢想起他……想起他，我就會覺得愧疚?！?/br>
“蘇這樣的人，他對你好，總是對你好，從來不說。他讓你愧疚，讓你越來越愧疚。即使你是因為愧疚愛上他，他也很高興，只要你愛上他，他什么都不在乎?！?/br>
十七深吸了一口氣說，“可是我又想，是不是因為我太混蛋太差勁對他太不好，所以才不配愛上他……所以才愛上他又拋棄他?！笔哂种貜?fù)問了一遍，“心臟真的是用來愛人的嗎？”

“是。”安雅毫不猶豫地點頭。

他隱晦地笑了笑又說，“十七呆，你是不是在想你根本就不愛塞壬，所謂心臟的契約其實是個謊言？”

十七輕輕地搖了搖頭，他往岸上走去，“不是。”十七說，“所有人都應(yīng)該愛上蘇。愛上他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?！?/br>
“我只是在想，也許我是個例外呢？不是用心臟去愛人，也許，我是用靈魂去愛另一個人的?！?/br>
安雅愣住了。

過了好一會，他才在十七身后大聲說，“十七你就是個賤招子，對你好的你不愛，偏偏去喜歡一個兇得沒邊的……隨時一劍捅死你?！?/br>
十七頓住腳步，然后釋然地搖搖頭，似是無奈又似是自嘲，“是啊，我賤?！?/br>
安雅挑了挑眉，在他身后無聲地一笑。

黑塞壬號在望夏角停的第一天，放下十四個漂流瓶一個也沒有牽回來。

穿越帶的連環(huán)風(fēng)暴非但沒有停息反而變本加厲，船早已修補完畢，十七每天都往海邊跑，在礁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，他等的漂流瓶，沒有一個回來，他等的出海的可能，微乎其微。

有些改變也許不是一朝一夕，但是卻突如其來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候發(fā)生，常常讓你措手不及。

忽然在某一天不再嬉鬧，忽然在某一天學(xué)會思考，忽然在某一天明白等待。

這不是此刻才發(fā)生的事情，只不過，傷害了那么多對他好的人，失去了所有他喜歡的人，做錯了許多事情，無數(shù)次想要回頭。

他的本意從來不壞，可是給他的挫折卻這么多這么多。在這一天失去快樂，再也無法自由自在地笑出聲來。

三天，五天，十天，二十天，一個月……秋季都過了一半。礁石上長出了厚厚的苔蘚。

十七每天都坐在同一個地方等待海訊，漸漸的，他又開始懷疑自己。

肯定是他又做錯了什么。

海洋隔斷了他面前十萬海里的距離，十七在秋天拼命地掉頭發(fā)，等是一件容易讓人變老的事情。

“……平靜的大海代表永無止境的等待，等待才是永恒?！?/br>
十七常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