，忽然聽到清脆的玉石珠串敲擊聲，臉色一變，把手里竹簡拋進火盆里去。

劉協(xié)拐過拐角，歪頭往一間間囚室這邊看來，恰恰看到：“子桓？那是何物？”

曹丕一臉老實地傻笑：“沾了污物的臟東西，我叫曹純重新再寫來?！?/br>
拍了拍手，曹丕走上階梯道：“怎么到這里邊來了？臭得很，出去吧！”

劉協(xié)遲疑問道：“李儒還活著么？”

曹丕點頭，撩起冕服的長袖，牽著劉協(xié)的手往外走：

“此地骯臟不堪，盡是晦氣，伯和無事少來。”

劉協(xié)笑道：“朕滿身祥瑞，正可驅(qū)除晦氣才是，被你說得好像進來一通出去便要生病?！?/br>
曹丕道：“這種地方驅(qū)晦作甚？要是被外頭眾臣知道你老往天牢跑，想被念啊？我的耳朵都起繭子了?！?/br>
劉協(xié)后怕地扁嘴，走到廳堂里，忽然問：“你燒的那簡上記錄之事可是跟少帝有關(guān)？”

曹丕手一緊，裝不下去了。

有些事情就此長埋，永不為人所知的話，反而好。

比如少帝。

他的死雖然給劉協(xié)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疤，終究是過去的事。

冷酷一點地說，被鴆殺，在皇家不得終老的人中算不得多慘，譬如呂雉就曾把不服她管束的小皇帝活生生餓死，漢室掌管天下四百年，看似風光尊榮，可死于非命的劉姓宗族不知有幾多……

曹丕生在官宦之家，自然也知道，可他也沒料到從李儒口中問出來的事情竟是這般——

還沒想出對策，只想先瞞過劉協(xié)，然后下重手殺了李儒，不料劉協(xié)突然跑來天牢，還被他瞧見燒供詞。

曹丕不得已，抱住劉協(xié)道：“伯和，你聽我說……千萬冷靜……”

吸引了劉協(xié)注意后，微微側(cè)身，向后面跟出來的曹純打眼色——殺了李儒！

曹純魁梧，劉協(xié)聽到腳步聲，很冷靜地說：“曹純，出去站著?！?/br>
曹純陷入兩難，曹丕見瞞不下去了，只得點頭，準曹純站到外頭去。

劉協(xié)推開曹丕道：“子桓，若你大哥有事，你難道不想知道？莫要擔心，朕心里有數(shù)，董卓是什么樣的人，沒有人比朕更清楚?！?/br>
硬要論演技的話，比曹丕心理年齡大得多的劉協(xié)自然高桿得多，一句話說得含糊其辭，曹丕才剛剛聽過李儒供詞，心里裝得滿滿的，腦子里脫不開，想主意也沒個冷靜思考的時間，被劉協(xié)騙過。

“那……我可說了……”

劉協(xié)點頭。

曹丕道：“李儒說董卓命人專為少帝調(diào)了一杯酒出來，飲下去后會吐血暈厥，看著像是死了，其實人還活著……”

所以派李儒去灌酒，防著被別人發(fā)現(xiàn)。

劉協(xié)眨了下眼，一動不動地聽著，冕旒晃得很輕，幾乎沒有發(fā)出聲音，心里頭的劉辯是個背影，跑得肆意而輕快，笑聲高高低低地散在長樂宮落進了陽光的長廊里。

“……李儒用別的尸身換下少帝，封棺入殮，把少帝送往洛陽城外河陰縣，拘于一處私宅，此后，董卓時常到河陰去……西遷長安時，伯和逃離，董卓曾想重新讓少帝承帝位，呂布及時帶你回去，董卓才作罷了，后來修起郿塢，便將少帝藏到郿塢，至董卓死時，郿塢大亂，少帝被董卓部下殺害，并縱火燒毀尸身?！?/br>
劉辯常常為了在劉協(xié)面前顯得威風，做些很二缺的事情，比如光著腳丫走在十幾丈高的云臺雕欄上，等哥倆一分開，立即后怕得雙腿打擺子，說話都不利索……

不是被鴆殺的——

那一個上祀節(jié)，劉辯就在離渭水不遠的郿塢，還活著。

劉協(xié)當時不知道，過了十幾年才知道。

十八歲的哥哥是什么樣的？劉協(xié)不管怎么想，心里的劉辯都只有十五歲。

久久不見劉協(xié)出聲，曹丕擔憂道：“伯和？”

劉協(xié)神情如常，問：“李儒在董卓死前已經(jīng)離開長安，怎么知道后面事情的？”

曹丕道：“李儒找人行刺的同時，乘亂潛入郿塢，想把少帝迎回來逼你讓位。”

劉協(xié)見曹丕說得毫不遲疑，信了。

當時劉辯如果被接回來，劉協(xié)必然得把帝位讓還劉辯。

劉辯是靈帝的嫡長子，正宮皇后所出，不管何皇后什么出身，劉辯的身份確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。

而且劉協(xié)是董卓擅自逼宮換帝給換上去的，名義上又屈了一層。

李儒想這么報復劉協(xié)在情理之中。

足足有三年，劉辯被董卓幽禁……三年整，劉協(xié)覺得喘不上氣。

曹丕又問：“伯和？”

劉協(xié)搖搖頭，伸手去拔曹丕腰間掛的劍，他沒用過劍，動作也不太協(xié)調(diào)，拔了兩次，后退一步才拔|出來。

曹丕沒攔著他，任他拿著劍一步步往里邊去，默不作聲跟著。

刑具是拿來嚇唬人的，真把一個人恨到了絕境，留著不殺，倒像在心頭挖了個口子，每次想到那人還活著，就像又去挖一下，血淋淋，痛不可當。

    

董卓已經(jīng)死了，劉協(xié)再怎么恨也沒有辦法了，這一次，他再也拿不出任何肚量來容下李儒，走進囚室，笨拙地雙手捏緊劍柄，照著李儒一劍扎過去。

李儒陷在半昏迷狀態(tài)下，只發(fā)出一聲微弱地慘叫便氣絕身亡。

劉協(xié)狠狠推著劍柄，直到推不動，才用力拔|出。

鮮血飚出，濺到衣袖、蔽膝上，劉協(xié)也顧不得了，咬緊了牙關(guān)，又扎過去。

如此，一劍一劍，把李儒身軀幾乎切成兩段，曹丕看不下去，把劉協(xié)抱著拖開，劉協(xié)才作罷。

“當啷”一聲，沾滿血液的劍落在地上，又濺出新的血點子。

劉協(xié)那雙手早已淋淋漓漓滴著血，他放了劍柄后猛地打個冷戰(zhàn)，牙關(guān)一松，放聲大哭。

曹丕忙抱緊了劉協(xié)，無奈劉協(xié)頭上戴著冕冠，將兩人隔開一個無奈的距離。

曹丕頓了一息，扯開劉協(xié)下巴底下的紅纓，拔了簪子，把冕冠取下，讓劉協(xié)得以把整張臉埋到他懷里去。

哪一個帝王不需要面對類似殘忍的事情？劉協(xié)有多幸運，才能得到容納他的懷抱，傷了、痛了，也唯有曹丕敢于跨越鴻溝擁抱他——在對等的情況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