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年有個江南來的文人在翠香樓盤桓了一個月，很得香秀愛重，那人雅善丹青，為香秀畫了幅春宮圖，臨行前缺少盤纏，將畫卷抵當(dāng)在我這里，你家公子對香秀如此情深，何不買回去做個紀(jì)念？”

趙霽心思活絡(luò)，想那圖畫必然有用，要求先驗貨色，掌柜只許他一人跟到里廂，取出秘藏的畫軸，輕手輕腳攤開來。

畫上一位綠鬢朱顏的美女正在蓮花池畔裸浴，肢體豐腴，肌膚若雪，情態(tài)婉約柔媚，香艷感呼之欲出。右下角還題有一首小詩：“光陰起怨慕，曉風(fēng)動芳馨，倚闌看月暈，春光容相親。”

掌柜嘿嘿笑道：“你年紀(jì)小，還看不出妙處，若是你家公子瞧見，定要當(dāng)做寶貝供奉呢?！?/br>
趙霽確實體會不到特別的美感，但仍看得十分仔細(xì)，牢牢記住畫中女子的容貌特征，見她左邊臀瓣上有一顆小黑痣，也用心記下來，隨后問掌柜：“這畫您準(zhǔn)備賣多少錢？我好回去稟告公子。”

掌柜張開右手，趙霽以為是五十兩，結(jié)果他的要價高出十倍，還口口聲聲說成賤賣。

“方圓百里誰不曉得香秀的名氣，單是這峨眉縣里就有一大群富人迷戀她，她韶年夭折，日后更要身價陡增，現(xiàn)在不買，過不了一兩年，拿著五千兩銀子也沒處買去?！?/br>
趙霽覺得這jian商已沒有利用價值，隨口敷衍過去，出店后商榮拿著那卷昂貴的紙筆數(shù)落他：“本來只是裝樣，你選便宜貨不行么？非買這么貴的，那二兩銀子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，就被你這敗家子一下鼓搗光了。”

他在錢財上的小氣最與趙霽格格不入，深究必起口角，趙霽與他朝夕相對近兩年，摸索出以柔克剛，消極應(yīng)對的法門，訕笑道：“你別急嘛，咱們?yōu)榇髱煵?，花的錢肯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，回頭只管問他要，他不會不給的。”

這明明是擠兌，商榮卻認(rèn)為理所當(dāng)然，點頭說：“也好，那咱們這次出來的食宿費也一并入賬，到時連本帶利找他討還?！?/br>
趙霽真想學(xué)他的習(xí)慣翻個白眼相贈，暗自貶諷：這人幸虧是男的，要生做女兒身，將來出嫁治家也這般慳吝，可不把丈夫憋屈死。只盼他以后娶個揮霍無度的師娘，給他來個以惡制惡，狠狠地敗家。

這想法流于陰損，他借兩聲咳嗽吹掉良心上的灰塵，說：“有了這些情報，接下來咱們就能正大光明地去翠香樓驗尸啦。”

“你想冒充香秀的弟弟？”

被識破心機(jī)，趙霽有些喪氣地問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商榮嗤笑：“你那點伎倆還想在關(guān)公門前耍大刀，我聽你向掌柜打聽香秀身世就知道你這小流氓在敲什么鬼算盤啦?！?/br>
趙霽已學(xué)會忍讓，但依習(xí)慣跟他抬杠，當(dāng)場還以顏色：“太師父說過，對徒弟要時常鼓勵，可你只會貶低我，說我在關(guān)公門前刷大刀，我rou是小流氓，那你豈不就是大流氓？”

說完敏捷避過商榮的巴掌，捂住最常挨打的臉頰躲到遠(yuǎn)處。

商榮怒道：“師父還說嚴(yán)師出高徒呢，你怎不過來領(lǐng)罰！”

趙霽見硬碰硬沒好處，便換上笑臉，施展無賴絕技，小心翼翼靠上去求饒：“榮哥哥，我跟你開玩笑，你怎么又當(dāng)真了？咱倆都相處這么久了，你還不清楚我的脾氣？怎么老跟我計較呢？”

“警告過你多少次，不許這么rou麻兮兮地稱呼我！”

商榮說著又是一巴掌抽到他手臂上，卻只使了三分力道，趙霽情知奏效，沒羞沒臊地挽住他的胳膊不放，繼續(xù)用甜言蜜語善后。

“咱們名分上是師徒，但情分上卻是朋友啊，你長我一歲，小弟叫你一聲哥哥才不失禮數(shù)嘛？”

他一貫用這賴皮方式修好，商榮心里接受，面子上卻繃得死緊，推開他，撣憚弄皺的衣袖說：“什么哥哥弟弟的，你先想好怎么去見你那香秀jiejie吧，要是穿幫了，我也沒臉向大師兄要那二兩銀子了?！?/br>
趙霽跟他打了包票，要求他配合自己見機(jī)行事。

二人來到翠香樓，被守門的龜奴擋在門外，趙霽水到渠成地拿出編撰好的謊話來開路。

“我叫方來順，從益州來找jiejie，她名叫香秀，聽說是你們這兒的姑娘。”

翠香樓大部分人都知道香秀有個失散多年的弟弟，正好是趙霽這個年紀(jì)，那龜奴忙跑去報知老鴇，老鴇趕來繞著趙霽不住打量。

世間丑八怪千姿百態(tài)，美人卻多有相似之處，秀眉俊目，膚白神清，看起來便有五分掛相，況且趙霽只有十一二歲，五官尚未長開，連火眼金睛的鴇兒也吃不太準(zhǔn)，問他：“你真是香秀的弟弟？老家在哪兒？父母姓甚名誰？家中都有幾口人？”

趙霽將掌柜提供的訊息記得爛熟，一字不差報給她聽，為打消對方疑慮，率先說：“當(dāng)年我們?nèi)译x散，我得一位善心官宦收養(yǎng)，一直住在益州，最近才聽說jiejie的下落，得養(yǎng)父母恩準(zhǔn)，趕來這里尋親，進(jìn)城后就聽人說她前日慘遭橫死。此時來只為在她靈前上一炷香，以盡手足之情。”

說著眼圈一紅，揉著眼睛嚶嚶嗡嗡哭起來。

他已不是第一次當(dāng)著商榮的面做戲唬人，每次都令商榮嘆為觀止，認(rèn)定他就是個天生的無賴騙子。

老鴇看他衣著確像富人家的孩子，管他是不是香秀的弟弟，先說斷理不亂，也假惺惺拿手帕抹一抹鼻尖，長聲哀哀地嘆氣：“你jiejie十歲上就進(jìn)了我的門，我給她吃香喝辣，穿金戴銀，又請名師教她琴棋書畫，花錢如流水，好不容易把她調(diào)、教成才，后半輩子正指望她呢，誰想她竟一撒手走了。這虧本的買賣可把我的棺材本都賠空了?！?/br>
峨眉縣誰不知道香秀是炙手可熱的花魁娘子？每月光靠貴客打賞就有幾百兩銀子進(jìn)賬，是翠香樓最大的搖錢樹，手邊的私房錢不下千金，老鴇唯恐她死后有親戚上門爭奪遺產(chǎn)，故而睜眼說瞎話。

趙霽早聽慕容延釗說過，鴇兒愛鈔，姐兒愛俏，天下老鴇無不唯利是圖，避開她的忌諱才好辦事，再次明確表態(tài)：“mama幫我家照顧jiejie八年，恩深義重，只恨我年紀(jì)小，尚無力報答。求您好人做到底，領(lǐng)我去靈堂拜祭，大恩大德沒齒難忘。”

老鴇想香秀不過一個妓、女，雖得鄉(xiāng)紳們抬舉有了些名氣身價，但終究不是什么高貴人物，這少年既非沖著錢來的，讓他去拜一拜也使的，便說：“我這兒是生意場所，哪有設(shè)靈堂的道理，你jiejie的喪事都在后面那條街上的一處院落里cao辦，我派人領(lǐng)你們?nèi)??！?/br>
回頭隨便叫來一個跑腿的，命他為兩個孩子帶路。

來到靈堂上，趙霽的戲正式開演，商榮見他一進(jìn)門便扯嗓哭號，一步一嚎啕，直如弄假成真，上香后又撲到棺材上，抱住蓋板痛哭，周圍人見了哀憐動容，各自陪他落了幾滴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