寨子里的頭人，去年少爺?shù)侥敲缯I藥材，遇見少奶奶，兩個人說了一回話彼此就上心了。少奶奶讓少爺帶她逃跑，少爺忌憚苗人，本來不敢依從，誰知沒過幾天那寨子里鬧瘟疫，頭人家一夜間全死絕了，少奶奶連夜來找少爺，說有人要害她。少爺擔心自身安危，也怕少奶奶有危險，就連夜帶著我們逃出苗鄉(xiāng)。少奶奶領(lǐng)我們繞了老遠的彎路躲避仇家追殺，直逃到常德才說安全了，隨后輾轉(zhuǎn)回到家里。少奶奶不讓少爺告訴外人她的身份，說會惹來禍事，少爺就吩咐我保密，說敢對外泄露半句就要打死我。”

趙霽聽來，懷疑又是樁因jian致死的仇殺案，他剛從神冶門的血案中走出來，真不想再摻和類似事件，憂心忡忡地咽下唾沫，巴巴望著陳摶，希望他改變主意。

陳摶也聽出蹊蹺，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，他既應(yīng)承了人家就不能半途撒手，縱使李氏夫婦自惹冤孽，弄清孰是孰非也好給眾人一個交代。

以苗人的復(fù)仇習(xí)慣，仇人到預(yù)定時間不死，會立刻進行第二輪報復(fù)。中了陰蛇蠱的人活不過兩天，估計今晚那下蠱之人就會來探查死訊。陳摶讓李家人把這對夫婦挪到一間屋子以便保護，帶領(lǐng)弟子們守在門前，只留了幾個膽大的奴仆在一旁伺候，其余人都教他們離家暫避，走時喬裝改扮，盡量隱藏行蹤，以免被兇手發(fā)現(xiàn)。

李家人被李少夫婦的病況嚇個半死，唯恐受池魚之禍，爭相收拾包袱，不消半日走個精光，家里養(yǎng)的貓狗雀鳥也一并帶走，五進的大院空空落落，形同鬼宅。

保險起見陳摶不讓眾人吃宅子里的食物飲水，讓趙霽去外面買了些瓜果，拿出“一日足”分給奴仆們充饑，對付過今日，等夜里捉到下蠱者就安全了。

他如是安慰李家人，不能外露的擔憂卻像石頭壓在胸口，這李少奶奶來自永州苗寨，那里可是諸天教的發(fā)源地之一，下蠱者若是教內(nèi)分子，又有正當?shù)膶こ鹄碛?，自己從中阻攔勢必開罪藍奉蝶。三思之后認為，這李少金氏的命多半保不住了，但愿對方不牽連無辜，放過李家其他人，否則自己少不得背個多管閑事的罵名，事后再設(shè)法向藍奉蝶解釋。

至夜天氣燠熱，夏蟬有若怨鬼竭力嘶嚎，熱風吹拂，似在往爐膛里鼓風。不敢亂動的人們好像蒸籠里的龜鱉大汗淋漓，心口熬燒，煩躁得快要發(fā)狂。

三次更漏響過，一陣若有若無的笛音恍如細細的絲線鉆進耳朵，sao動著緊張的神經(jīng)。這笛音冷冷清清，凄凄切切，恰似冷泉漣漪，弱水寒波，一圈圈一陣陣漫上來，浸濕了聽者的脊椎、后腦，火爐般的熱氣都叫它吹散了，汗水驟冷的人們雞皮瘋起，情不自禁打著寒戰(zhàn)。

商榮趙霽拔劍而起，擁到陳摶兩側(cè)，等待他示下。

陳摶此刻土地爺撲螞蚱慌了神，這是藍奉蝶的笛聲，聞其音如見其人，那下蠱者無疑是他了。

他趕緊吩咐二人：“你們守在這里，沒我命令斷不可出來！”

商榮看他空手出門，忙提醒：“師父，您的劍！”

“不用！”

陳摶轉(zhuǎn)身關(guān)上房門，深呼吸后縱上屋頂，吹笛人背對他站在屋脊一端，黑袍迎風鼓蕩，黑發(fā)隨風飄揚，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，月色下宛若玉琢。

“藍教主，你來啦。”

笛音中止，藍奉蝶不回頭地冷笑，含著從未有過的生硬。

“陳道長，你為何與我作對？”

陳摶見他生氣了，忙拱手賠禮。

“藍教主息怒，昨夜貧道的弟子路過此間，發(fā)現(xiàn)這里有人中蠱，貧道見這家的老人可憐，幫她救治兒子媳婦，并不知道下蠱者就是教主您。”

藍奉蝶輕笑一聲，語氣有所緩和。

“原來如此，不知者不罪，是我錯怪道長了。既然誤會解除，道長是不是該帶著你的弟子速速離去，莫再妨礙我懲處jian賊?！?/br>
陳摶硬著頭皮發(fā)問：“教主可否先告訴貧道，這李氏夫婦做了什么壞事？值得您親自動手懲處他們？”

藍奉蝶說：“李家的兒媳金氏原是我教中人，嫁給零陵苗寨的頭人索朗為妻，去年與李家的大兒子私通，為求茍合，狠心將索朗一家五十余口全部殺死，與jian夫逃回老家。此番我來江寧辦事，偶然查獲這賤人的下落，故而順便除之?！?/br>
陳摶嘆道：“這么說來，這對夫妻是罪有應(yīng)得了，藍教主清理門戶外人的確不便干涉，但還請區(qū)分良莠，莫要傷及無辜?！?/br>
他語調(diào)本來穩(wěn)健，到話尾突然被藍奉蝶一個急轉(zhuǎn)身閃了神，那霞姿月韻的美人眼里正燃燒著憤怒。

“陳道長難道不知什么叫做一報還一報？李某勾引金氏殺害索朗全家，我也要殺他全家才算報仇，你讓他們逃跑也沒用，他們早中了我的蠱毒，只是沒發(fā)作而已?！?/br>
陳摶左憂右怕仍躲不過這最壞的情況，明知藍奉蝶心念堅定，說一不二，逆著他的意思必起爭執(zhí)，假如是旁的事他必會相讓，事關(guān)數(shù)十條人命，這一步絕不能退，忙急聲懇勸：“冤有頭債有主，行兇的是李氏夫婦，與其他人無關(guān)啊，您總不能連老少婦幼也不放過?！?/br>
藍奉蝶知他迂腐，斥道：“你只見李家有老少婦幼，那死去的索朗一家就沒有？我們苗人恩怨分明，報恩報仇都力求公平，今日我不按教規(guī)嚴懲這對jian夫yin\\婦，給后世者做個榜樣，保不住明天還會出現(xiàn)李某金氏這樣yin惡狠毒的狗男女！”

“李家其余人并未犯罪，要他們陪葬，不合天理！”

“哼，你們漢人的朝廷不也有一人犯罪，滿門抄斬的律法？怎么我這么做就不合天理了？”

“那都系暴君所為，而且……而且據(jù)我說知貴教不是沒有開赦的先例?！?/br>
“什么？”

“……當年，商師妹在貴教總壇盜蠱，導(dǎo)致重大傷亡，貴教若堅持奉行連坐的復(fù)仇宗旨，只怕早已血洗峨眉，傾巢圍剿我們玄真派了?！?/br>
棋到殘時須謹慎，事逢險處莫慌張。陳摶向日冷靜穩(wěn)重，說話行事都平和中庸，可遇到藍奉蝶這根深蒂固的心魔便情迷心亂，好死不死地牽出商怡敏來。

這也是他常年積在方寸里的郁結(jié)，平時盡力壓抑，遇見當事人往往一觸即發(fā)。當年商怡敏任性闖禍，和諸天教結(jié)下死仇，教中也有人提議找玄真派算賬，被藍奉蝶和一些理智的長老說服。為此陳摶一直抱有幻想，認為雖然藍奉蝶此舉袒護柴師弟的意思居多，但多少還是有一點顧及到他的，只這份設(shè)想就令他患得患失了若干年，今日下意識說胡話，旨在向藍奉蝶求證。

這話就是徒手去撩蝎子螯，藍奉蝶油鍋見火星，陡然沖起三丈烈焰。

“陳摶，我敬你是一派掌門，見面向來客氣三分，你卻拿這惡毒話激我。當年之所以放過你們，是因為你的師父已公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