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穩(wěn)固決心，趙霽神情復(fù)雜地凝視他一陣，狠狠擦了擦臉，點(diǎn)頭：“從現(xiàn)在起我裝啞巴，絕不惹你心煩。”

他也不知道這樣死纏爛打還有什么意義，完全是感情用事，仿佛求生的魚類本能地追逐水源。

商榮被迫領(lǐng)他回到公主府，府里的人已尋了他三日，見他平安歸來，公主夫婦又喜又氣，責(zé)問他為何無故失蹤。

商榮說：“在下前日出門遭遇仇家，與他們相持了三天才得以脫身，這個孩子叫趙富貴，他……他是個啞巴，曾與我有師徒之誼，今日我與仇家廝殺時他正好路過，助我擊退敵人。如今他漂泊無依，在下不忍舍棄，還望公主駙馬收留?！?/br>
他希望與趙霽保持距離，知道呂不古最近想找個做漢食的廚子，就說趙霽廚藝不錯，可以一試。呂不古點(diǎn)了幾道菜考驗(yàn)趙霽的手藝，嘗過以后贊不絕口，命人將廚房旁邊的小院收拾出來，安頓他住下，平日不用干活，等到有需要時再叫他掌勺。

韓江的府邸被焚毀，此事轟動全城，遼帝耶律?震怒，敕令官府嚴(yán)查。商榮思籌莫松、上官遙失了巢xue，會在宮中暫居，遼宮的規(guī)模勝過周王宮，必須事先摸清路徑才能找到敵人。呂不古和蕭思溫經(jīng)常出入宮廷，但向他們打聽容易惹嫌疑，最理想的調(diào)查對象是耶律賢。

打這以后每當(dāng)耶律賢來公主府做客，商榮都會伺機(jī)與其交談，在閑聊中不著痕跡地套話，然后將得到的訊息畫成草圖。經(jīng)過兩三次積累，心里已大致有譜，再問出賊人的起居規(guī)律就能動手了。

這天他正在后花園教三位小姐練劍，幾個丫鬟抱著鋪蓋箱籠路過，看樣子在搬家。

蕭伊蘭叫住她們，問：“你們這是在幫誰收拾屋子？家里來了客人么？”

丫鬟回道：“永興宮世子剛才來了，求公主容他在府上住幾天，公主叫我們把東廂的書房騰出來招待他?！?/br>
蕭胡輦奇怪：“賢寧一向在宮中居住，為何突然想來我家？”

事出蹊蹺，小姐們決定先去問候這位表哥，來到正廳，耶律賢正和呂不古說話。商榮見他臉色煞白泛青，目光閃爍，神思不定，好像受了極大驚嚇。

蕭綽向母親請安后坐到她身邊，面朝耶律賢問道：“mama，聽說表哥要來我們家暫住，出什么事了嗎？”

呂不古握住女兒的手，依然憐愛地打量耶律賢：“昨兒你皇舅舅喝醉酒，又下令亂殺人，賢寧勸了他幾句，差點(diǎn)被他揮劍砍死。今早你皇舅舅酒醒以后也很后悔，讓他出宮幾天散心，他沒地方去，只能來我們家?！?/br>
耶律?嗜酒如命，醉酒后動輒虐殺宮人，與北齊暴君高洋如出一轍。蕭家姐妹早知耶律賢處境窘迫，都十分同情，紛紛好言安慰他。

商榮以為可趁這便利問清宮中事宜，不料耶律賢入府后便臥病不起，呂不古聽大夫說他受驚過度，命人小心看護(hù)，不許其他人打擾，一連十天不見好轉(zhuǎn)，商榮有些著急了。

這日偶然聽下人們議論，說耶律?下詔挑選宮女，平民家十六歲以下的未婚女孩都須進(jìn)宮備選，府里好幾戶家奴的女兒被挑中，都被接進(jìn)宮去了。

換做平常君主，這是麻雀變鳳凰的好機(jī)遇，可是人人都知耶律?不好女色，已多年未采選宮女，這旨意來得太過突然，加上他名聲在外，人們不禁質(zhì)疑這暴君的動機(jī)為自家女兒提心吊膽。

商榮認(rèn)為這遼國皇帝也是個害人精，趁早死了才好，來日誅殺兇徒，不如連他一并解決，但還須認(rèn)真籌謀后事，以免釀成大亂。

晚間他正在房內(nèi)靜坐思索，蕭綽忽然來了，悶悶不樂說：“師父，我遇上煩惱了，能和您說說么?！?/br>
胡人男女之間的往來比漢人寬松許多，商榮又是她的老師，關(guān)系還可比尋常人親近些，于是溫和接待，問她何故生氣。

蕭綽說：“明天mama要領(lǐng)我們姐妹三人進(jìn)宮見皇上，jiejie們不想去，合起伙來罵我?！?/br>
這些沒關(guān)聯(lián)的話外人聽了會納悶，商榮卻能理清原委。聽說耶律?的異母弟弟太平王耶律罨撤葛的王妃去年病逝，近日太平王準(zhǔn)備續(xù)娶，契丹皇族的婚姻都由皇室做主安排，耶律?聽說蕭家三姐妹都到了適婚年齡，打算從三人中選一個為弟弟續(xù)弦。

按輩分，蕭氏三女是耶律罨撤葛的外甥女，在漢人看來絕不可婚配，而契丹人沒有這種禁忌，還認(rèn)為近親通婚能純凈血統(tǒng)。耶律罨撤葛年近五旬，蕭家姐妹還是豆蔻年華，自古嫦娥愛少年，哪個少女甘心嫁給比自己父親年紀(jì)還大的男人？蕭家姐妹這種衣食無憂的貴族小姐就更不情愿了。

蕭綽年紀(jì)最小，這婚事想來落不到她頭上，蕭伊蘭和蕭胡輦怨她運(yùn)氣好，舊恨之上添新恨，下午聯(lián)手找茬狠狠羞辱了她一頓。蕭綽委屈光火，又不肯用這惱人的事去惹父母煩心，下人嗤笑，忍到這會兒委實(shí)憋不住，來找商榮訴苦。

商榮知道她是個懂事的姑娘，只想借地訴訴苦，便耐心作陪。

蕭綽傾吐怨氣后心情果然敞亮舒坦了，舍不得馬上告辭，借故道：“師父，我最近看了一本教作詩的書，昨兒寫了一首七律，你幫我品鑒一下可好？”

商榮問她做得是什么詩，她笑言：“眼下入秋了，我就應(yīng)景做了一首。”，郎朗吟誦；“幾度聽蟄臨玉砌，多時盼雁倚紅樓。近來也似黃花瘦，莫笑安仁易白頭。”

詩意哀婉卻稍嫌造作，顯然是小姑娘為賦新詞強(qiáng)說愁，商榮不能取笑，夸她境界好，詞句美，鼓勵她有空多讀和。

送走蕭綽，他到花園里散步，時近三更，夜空明凈無邊，皎白的月光裝飾著大地，許多小蟲在林木花叢中凄、凄鳴叫，將夜叫得更為空寂、寬廣。徐風(fēng)吹拂樹梢，泛黃的樹葉醉酒似的搖晃著，簌簌哼唱憂傷的歌。

走著走著，附近傳來嗖嗖風(fēng)響，仿若鞭子用力抽打空氣，那是商榮熟悉的揮劍聲。

他徇聲前行，透過灌木縫隙望見月光下翩轉(zhuǎn)飛躍的身影。

趙霽？

少年一手持劍，另一只手提著酒葫蘆，宛如飄葉驚鴻隨性亂舞，招式顛倒無序，出手迅疾無倫，每一個動作都揮灑出心中的苦悶煩躁，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是guntang的，竭盡全力也甩不掉綁在身上的無形枷鎖。

他隔個一二十招便停下灌一口酒，聽廚房的人說他住進(jìn)來的這些天沒事都窩在屋子里喝悶酒，有時能一口氣喝光一大壇。

商榮記得他過去酒量很小，定是長期借酒消愁才練成了酒鬼的肚量。暗暗嗟嘆，不久又發(fā)現(xiàn)他正往一株大樹干的刻東西，神態(tài)專注，手勢起落中包含悲憤之意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刻了數(shù)十下，最后一筆帶過，仰頭喝光葫蘆里的酒，帶著三分醉意，踽踽涼涼走向夜色。

待他去得遠(yuǎn)了，商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