困開封的軍隊增至三十萬，無論登臨哪座城樓，都能看到叛軍飄揚的旗幡，密如蟻群的軍隊占據(jù)京城周邊每一寸土地，不停歇地對著城內(nèi)高呼：“擁立點檢，開國立功?！?/br>
城內(nèi)軍民受其鼓動，數(shù)日內(nèi)爆發(fā)十余場規(guī)模不等的暴、亂，死傷上百人，街市上家家關(guān)門閉戶，人蹤難覓，巷陌里時時傳出平民的哀號，戰(zhàn)火未起，絕望已覆蓋全城。

大臣們大多龜縮不出，剩余的每日力諫商榮速下決斷，擒賊先擒王，殺死幾名賊首，叛軍即可不攻自破，先解燃眉之急，再圖后策。

商榮之所以遲遲不動，是不想殃及這座城池，不愿讓內(nèi)亂毀掉父親千辛萬苦整頓好的山河，也通過幾日來叛軍集結(jié)的情況看到了人心所向，在散沙一盤的周國官僚集團里，趙匡胤擁有令萬眾一心的凝聚力，殺了他兩軍對壘的形勢會立刻崩成盜賊蜂起的亂局。而且據(jù)探子調(diào)查，此人治軍嚴(yán)明，數(shù)次嚴(yán)敕軍士，勿令剽劫，與鄰近村鎮(zhèn)秋毫無犯，獲得了當(dāng)?shù)匕傩論泶鳎钦媸翘烀鶜w？

圍成第十三日，天空雨云密布，雷電交加，如鞭如豆的大雨沖刷皇宮的殿閣樓臺，景物模糊，如吉兇莫測的未來。

商榮站在文德殿的高檐下望空沉思，殿閣內(nèi)忽然傳出女童的哭聲，是他的小妹金花公主郭俊平。他轉(zhuǎn)回殿內(nèi)，抱出躲在書桌下哭泣的小公主，郭榮駕崩后，郭俊平思念父親，時常偷偷跑來他生前理政的文德殿，以為待在這兒就能把父親等回來。這時因為傷心和雷雨驚嚇，聲嘶力竭地哭著，商榮找到她時，她的一雙大眼睛已腫得像兔子。

“小春子，我害怕。”

郭俊平抱住商榮的脖子，躲在他懷里不停發(fā)抖。由于符太后作梗，未向她解釋與商榮的兄妹關(guān)系，商榮亦覺得她年紀(jì)太小，此刻還不宜告訴她真相，是以小公主仍以為這救過她的大哥哥名叫木逢春，每次見面都叫他“小春子”。

商榮很疼愛這個meimei，抱著她拍哄，郭俊平委委屈屈問：“小春子，宮里人都說我父皇殯天了，我問過幾位哥哥，他們說殯天就是皇帝去了冥府，再也回不來的意思，我真的再見不到父皇了嗎？”

商榮酸楚地?fù)ё∷男∧X袋，不知怎樣安慰才好，胸口頂住一個堅硬的事物，是小公主手里拿著的碗碟。

他瞅著那淡藍色的精美瓷碗問：“公主，這是什么？”

郭俊平吸吸鼻子說：“這是父皇生前最愛用的茶碗，我從那邊架子上拿來的?！?/br>
據(jù)說這種幽淡雋永的淡藍瓷器是郭榮御令燒制的，賜名“天青釉”，他日常使用的器物大多是這種瓷器，商榮在宮中見過不少，征得meimei同意，他拿過茶碗觀賞，無意中看到碗底刻寫著兩行小字：“雨過天青云破處，這般顏色作將來?！?/br>
能在御器上題刻的只能是皇帝本人，一陣熱潮涌上商榮心頭，眼眶頓時濕潤了，父親在以“天青”明志，他要造福蒼生，統(tǒng)一國家，做一代青天明君，給百姓一個朗朗乾坤。

“若朕身可以濟民，亦非所惜也?！?/br>
說這話的皇帝，他是古往今來第一個吧。他明白這天下不是某個人或家族的私產(chǎn)，屬于千千萬萬的黎民，任何以追逐權(quán)力為目的的戰(zhàn)爭、破壞都是逆天而行，保境安民才是帝王的真諦。

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，而以天下治天下。

國之根本在于民。

王者之道止于仁。

風(fēng)雨漸漸平息，天幕仿佛撕開一層灰暗的舊衣，露出純凈清透的藍色，在這片寧靜的天空下，富饒的開封城沐浴著新鮮的陽光，而麗日普照下的周國疆域，上千萬百姓正為和平虔心禱告，商榮知道那才是他應(yīng)該舍身守護的東西。

是夜，他把趙霽召到跟前密談，趙霽預(yù)感他已做出最后的決定，一個念頭就將改變無數(shù)人的命運，這一沉重包袱任誰都不能從容負(fù)載。

他進殿后蹶蹙地望著商榮，唯恐聽到與殺戮有關(guān)的字眼。

商榮問他：“你還記得那年趙匡胤與我們一起去襄陽龍興寺，寺里有傳說預(yù)言他是未來的真命天子嗎？我想這預(yù)言或許真有道理，你和他接觸時間較長，覺得他為人究竟如何？”

趙霽用不著對他顧忌，據(jù)實評價：“他心地清正，嫉惡如仇，為人寬仁大度，嚴(yán)于律己，且崇尚節(jié)儉，以身作責(zé)，應(yīng)該算是百里挑一的正人君子。還有才干，有魄力，能服眾，善用人，比李煜、孟昶之流高明千倍?！?/br>
商榮點頭：“你這些看法和我聽到的差不多，他若真做了皇帝，大概不會辜負(fù)民心吧。你現(xiàn)在隨我去找他，再試試他當(dāng)不當(dāng)?shù)闷鸬弁踔?zé)?！?/br>
今夜趙匡胤照舊難以成眠，這幾日手下部將意見越發(fā)矛盾，有人明顯很不耐煩了，再拖下去內(nèi)部必將分裂，形勢像緊繃的琴弦，到了斷裂邊緣。

將士們都清楚京城是個一觸即碎的雞卵，只因梁王一人，這枚空殼蛋就成了嚼不動的硬骨頭，他在大軍中來去自如，首領(lǐng)統(tǒng)帥們的腦袋就是他預(yù)定好的貨物，隨時可來提取，造反成功丟了性命，與別人作嫁衣裳，誰又肯做這折本買賣？

趙匡胤身邊舉目無親，家人都不知死活，這點也大大限制了他造反的激情。他并非自私自利的冷血鬼，若骨rou盡絕，這皇帝當(dāng)著又有什么滋味？

人前前呼后擁，人后回腸九轉(zhuǎn)，如今他比世人都能體會什么叫“上天無路，入地?zé)o門。”

正躺在床上干瞪眼，一個鬼魂般的人影來到他身后。

“大哥?！?/br>
細(xì)若蚊吟的低呼驚動趙匡胤，他翻身坐起去拿床邊的鐵棍，被來人牢牢按住手背，嘴巴也被對方手掌封死?？吹节w霽的臉，他心頭一涼，以為命喪于此。

“大哥莫怕，我不是來害你的。”

趙霽指著幾個倒地昏睡的仆從解釋：“我給他們嗅了迷香，過幾個時辰就會醒，沒事的?！?/br>
趙匡胤看他沒惡意，仍難釋戒疑，等他松手悄聲問：“六弟是奉梁王之命來的？”

趙霽滿肚子牢sao想對他傾吐，不無責(zé)備地說：“大哥，這是怎么回事啊，朝廷并未虧待過你，你為何突然做出這種事？”

趙匡胤不愿被人當(dāng)做負(fù)義小人，趕忙自辯：“非是愚兄無義，不知誰在京城造謠說我有反心，朝廷又詔令我單獨回京，我以為陛下要殺我，深感走投無路。那夜醉臥營帳，一干軍士群起涌來，說梁王與遼國暗通款曲，日后要把國家賣給虜主，又說陛下年幼，太后無知，恐jian佞掌權(quán)，害大伙兒沒有好日子過，硬是給我籠上黃袍，逼我坐這個位置。我現(xiàn)在前路渺茫，又不知城中家小近況，實是度日如年啊。”

趙霽聽了，深信事件正如商榮所料，是jian人一手策劃挑動的，不禁叫苦道：“大哥你上當(dāng)了，當(dāng)日太后唆使陛下、大臣們處置你，梁王說謠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