個(gè)世紀(jì)長的時(shí)間走完。

偌大的殿內(nèi)空無一人，李弘靜靜坐在殿上首位，輕闔的眼簾下黑睫濃而密長，仿佛欲要展開的蝶翼般籠下一彎幽黑的弧度。一手撐著臉頰擱在椅欄上，寧靜的氣息環(huán)繞著他——殿上那人似乎是已經(jīng)睡著了。

敏之猛地呼出一口氣，背上卻莫名的滲出一層細(xì)汗。

李弘這不是好好的坐在那兒么，殿外的宮女太監(jiān)沒事胡亂哭喊，倒把他無端嚇了一跳。

敏之含笑上前，整了整衣袖后朝殿上所坐之人彎腰行禮道，“太子殿下。”

殿上那人靜默無聲，半垂朝地的臉頰宛如春日里的陽光，溫暖靜懿，還有著些許顯而易見的蒼白。

敏之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，手置于身側(cè)緊握成拳，直到掌心被掐出幾道血紅的印子，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朝殿上挪步走去。

盡管心中一再安慰自己，李弘只是睡著了……但當(dāng)手指輕觸上那人冰冷的臉頰時(shí)，透心的寒意從指尖迅速散開，沿著敏之血液急速流竄至身體的每一處角落。

“李弘，李弘？”敏之雙手捧住李弘的臉，輕托住那白如錫紙的容顏，低聲輕喚，“李弘，李弘……”

座位上那人如死海般寂靜，感覺不到任何的生氣，昔日略顯病態(tài)的俊秀臉頰如今慘白的瞧不見一絲血色，伸手探向他頸間的脈搏，碰觸到的，卻是一片了無生氣的沉靜。

“李弘，”敏之直勾勾的望著李弘，一陣刺痛朝眼眶強(qiáng)烈襲來，才剛開口，聲未出，語已噎，“李弘……是我……敏之啊……”

酸楚霎時(shí)涌上喉嚨，水光模糊了他的視線，敏之只覺心鈍鈍的痛著，就像是在被人用斧頭一下下的砍鑿，深淺不一的傷口鮮血淋漓的流著。

“李弘……李弘……”

敏之伸手抱住李弘身子，用盡全力將他緊摟在懷，恨不得兩人融為一體再也不用分開。

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滑下敏之臉頰，不覺間淌到嘴角?？酀南涛蹲屆糁男囊魂噭⊥矗姆路鹄鄣搅藰O點(diǎn)，敏之放聲的哭了——為這生平的第一次痛。

“李弘……我的李弘……”

敏之抱著李弘失聲痛哭，淚水如雨般滾落，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襟。

將臉埋在李弘頸間不知哭了多久，直感覺到嗓子眼干澀的厲害時(shí)，狄仁杰等人已從殿外走進(jìn)，見敏之正跪坐與殿上擁著李弘慟哭，心底一酸，想要上前拉開他的舉動(dòng)硬生生被抑止。

敏之將李弘從座位上抱下，讓他躺在自己懷中，雙手柔柔撫摸著他的臉龐，滿面淚水道，“李弘，你一直都不知道，很快……很快你就可以解脫了……真的，我從未告訴過你……可是你為什么不等等我……”

視線從李弘輕闔的眼簾緩緩下移，路經(jīng)他的唇畔、胸膛，到他手指時(shí)，敏之驚見他指間緊緊攫著一張泛黃的紙。

以為那里面寫了李弘類似于遺言之類的話，敏之忙將紙取出攤開一看，瞬間淚水決堤……

看了一眼地上安靜躺著的李弘，敏之站起身，呆愣著轉(zhuǎn)身往殿外走去。

“敏之……”狄仁杰在他自身旁走過時(shí)開口喚道，那人卻宛似被攝了魂般充耳不聞，雙腿機(jī)械的邁步走向殿外。

蒼穹玉宇，晴空蔚藍(lán)，一縷清風(fēng)拂面而過，卷起敏之肩頭黑發(fā)迎風(fēng)舞動(dòng)。那微微發(fā)黃的紙捏在他指間隨風(fēng)擺動(dòng)著。

一道身影從遠(yuǎn)處跑近，墨青色的長袍，雋美無儔的容顏，星子般光點(diǎn)閃耀的眸子里水花粼粼。

那人與敏之擦肩而過，兩人目光相遇，同時(shí)錯(cuò)愕。

敏之瞪著那張與自己有著八九分相像的面容，許久后才找到自己聲音，“你是……”

還未說完，便被那人打斷，“你是賀蘭敏之？”

敏之點(diǎn)頭，“是?！?/br>
“啪！”隨著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，敏之的臉頰剎時(shí)浮起一抹清晰的嫣紅。

“是你，是你害死了太子殿下！”那人撲上前揪住敏之的衣襟，撕扯之際狠狠搖晃著他，“你既然不愛殿下，為何要撩撥他的心？賀蘭敏之，該死的應(yīng)該是你，不是殿下……”

干涸的眼眶再度蘊(yùn)開抹抹水光，敏之被那人推搡著往后退去，站立不穩(wěn)的身子猛地一個(gè)踉蹌，一腳踩空往階梯下滾了去。

“敏之——！”

狄仁杰剛走出殿門便瞧見這心神俱裂的一幕，整個(gè)人飛撲上去欲要搶救敏之，卻終究慢了一拍，敏之順著長長的梯子翻滾而下，最后撞在一處欄桿上而被迫停了下來。

狄仁杰幾步搶上前，抱起敏之焦急喊道，“敏之，敏之！”

只見敏之額頭被磕出幾道血痕，嘴角也已咬破，撐著狄仁杰狼狽起身，全身骨頭好似被人拆開后重新裝上一般，痛得令他身子不住戰(zhàn)栗。

“你是誰？”敏之咳嗽著問著階梯上與自己有著八九分相似的人。

“我是墨卿?！蹦侨搜劭粑⒓t，看著敏之的眼神滿含冰冷的憎恨，“賀蘭敏之，你為什么要這樣做？你明知道太子殿下對你的情意，你卻從不拒絕或是接受，給他希望又扼殺它，你讓殿下終日為你茶飯不思，為你悶悶不樂，為了你的生死而不顧自身。賀蘭敏之，你可知殿下為了你，曾多次頂撞天后娘娘。換做從前，殿下斷不會(huì)如此。賀蘭敏之，你何德何能可得殿下這般對待而又不懂珍惜？”

“墨卿……”一時(shí)間，敏之說不清心底的那種麻木的感覺到底算不算是痛。

從墨卿那張臉，敏之已清楚看見了李弘對自己的心……從未有過這般清楚……

見敏之被狄仁杰護(hù)在懷中，想到太子殿下的遭遇，墨卿怒火簇?zé)?，張著手朝敏之抓去，還未靠近，便被狄仁杰帶來的人給鉗住，往東宮外拖去。

“賀蘭敏之，是你害死了太子殿下，是你害死的太子殿下……”

墨卿被強(qiáng)硬拽著往外走去，邊掙扎后退便對敏之竭斯底里喊著，“太子殿下已死，墨卿絕不茍活于世。賀蘭敏之，你害死了太子殿下，你一輩子都不會(huì)心安的，一輩子都不會(huì)的——！”

敏之被他的話刺得心窩一陣悶痛，回頭看向殿內(nèi)，李弘的身體已被醫(yī)官恭敬抬入內(nèi)殿，可那空著的座位，卻如針般深深刺傷了他的眼睛。

敏之撥開狄仁杰的手，轉(zhuǎn)身離開。

“敏之。”狄仁杰追上前攔住他道，“你的傷……”

敏之低垂眼瞼，也不看狄仁杰一眼，微微搖頭，淚水盈滿眼眶。

狄仁杰只得讓開道路，默送著敏之離去。

任何人的死亡，都不會(huì)有這般的傷心和痛苦。

敏之低著頭腳步蹣跚的走著，剛剛才從階梯上摔下來的痛還在折磨著他。

柳笙死時(shí)，我縱然傷心，卻也未似這般痛得錐心刺骨。李弘……你終究還是得到了你想要的……

停步轉(zhuǎn)身，敏之眺望向東宮的方向，嘴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