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得。俟三更，吾半醉，略整衣冠，往小樓去。

初入，見各處染塵，唯書箱成行，潔凈如新。甚疑，又執(zhí)燈上階，滿目皆書，驚嘆連連。至頂層，有一小書齋，啟簾便見竹幾，上設古墨瑤琴，又有蕓香薰，恐百十冊、萬千部遭蟲蠹?！爱愒眨∥釄?zhí)鑰，小仆不能進，何人能居此處？莫非野狐艷鬼，亦好讀，不請自來？”疑慮未消，上前數(shù)步，則玲瓏架上有一書，封皮泛黃，似平平無奇，然遭紅線縛，不知何名。吾以為奇，取之，竟為古版異事。然當中無字，頁頁皆空。

“噫！何人妄開玩笑！”吾心下含怒，又悲孤本不存，捶胸頓足。

雖如此，縱為無字書，吾亦視若珍寶，恐中有玄妙?？上岜居共牛灰共幻撸圆荒艿?，長嘆而已。

逾數(shù)日，吾攜書歸文津，欲請老學究一觀，然無字書竟不翼而飛，此事作罷。翌日又見其在幾上，令吾心驚。“若真有妖鬼相阻，不應魯莽。”遂定心神，靜觀其變，過后再做打算。

正值秋末，一夕，風朗月白，吾一時興起，往園中賞菊。新進十丈珠簾，若月華傾瀉，皎白可人。吾欣然，口吟道：“西風送秋涼，珠簾正榮華。十丈滿庭階，疑是月河來。”未幾，幾上無字書因風而動，現(xiàn)出數(shù)句：“懶坐秋亭晚，園菊偶開遲。喜與君共賞，西風未覺寒。”墨痕尚濕，文字清麗。

吾大驚，取來細細一看，果真不俗?！笆橇耍酢醺笗T多異聞奇事，昔時吾當做話本談笑，并不盡信。怎料今朝竟得妖鬼作詩文，甚好，甚好……”又暗忖道：“作此詩文者，定豐姿俊才?！?/br>
不多時，字跡漸沒，仍為無字書。

然吾心喜，不能自已。

自此，吾常與無字書燈下坐談，不聞人聲，但聞墨香。相識愈久，吾愈以其為知己，自言道：“可惜不識君眉目，只知名姓，實乃憾事一樁?！?/br>
匿于無字書者，大妖也。其名長華，數(shù)世前為姻緣出山林，與吾□□父交好。因應劫重傷，不得已，借□□父筆威，留書中久眠，今被吾喚起。聞言，長華書道：“此事易也。俟吾尋來有緣之人，便可脫書胎而現(xiàn)形?！?/br>
吾一時語塞，不知為何滿心惶惶，酸苦難言。良久，方啟齒：“有緣之人……何處可得？”

“天命有定，吾安然候之?！毖援?，不復出。

吾合書，思想半日，只覺心里百味雜陳，凄惶無措。其時冷雨忽至，打濕滿園花木；寒風瑟瑟，輕搖身側(cè)燈火。

一夜難眠。

又半月，有冰人登門，言城中顧氏好女待嫁，欲求良婿。吾連連婉拒，然冰人笑道：“年歲相合，門庭當對。生生錯過這般好姻緣，可不似柳暗花明，再尋一村。”話音剛落，白日里，陰風陣陣，亂了冰人發(fā)髻：“哎喲！真真怪事！”

吾頓感清明，謂之曰：“嫁娶之事，豈能三言兩語作定。吾只愿得一知心人，守此時孤清，遠勝日后憤懣。”遂請冰人離，再不談姻事。

是夜，冬雪如絮，將青檐染白，分外可愛。吾猶豫再三，取無字書，喚道：“長華兄在否？”

“在?！?/br>
“……”

“何事？”

聞言，吾一時慌亂，險些打翻硯臺。然話及喉頭，不能不吐：“若，若有緣之人早已嫁人生子，長華兄該如何是好？”

書頁翻動，字跡顯然：“與吾有命定姻緣者，絕不別嫁。”

“為何這般武斷？”

不答。

吾恐其發(fā)怒，連忙解釋：“是，是吾多管閑事。料是今夜風冷，百無聊賴，故出此言。望長華兄見諒?！毖晕串?，則字跡一變：“汝可會傾心他人？”

“吾雖年幼，亦懂專情！”吾脫口而出，半餉，雙頰guntang，“然吾并未，并未有傾心者?！?/br>
“當真？”

“當……”竟不能答。

未幾，吾忽聞人語，非書上墨跡，而在耳畔：“汝年幼，卻作謊語。這般頑劣，須兄□□一番?！毖晕串?，屋內(nèi)狂風大作，卷起無字書。吾大驚，后退數(shù)步，則書頁紛紛變作白蝶，翩翩飛舞，又聚于吾身前，顯出人形。俟吾定神，但見一白衣男子，姿容絕美，帶笑喚吾：“吾與汝□□父有約，待汝弱冠，方行嫁娶。然情之所至，滿心皆汝，自不能已也?！?/br>
吾呆立半餉，方才恍然：“汝，汝早有心思，以言欺吾！”

長華輕笑數(shù)聲，不顧吾忿忿不平，上前來，擁吾入懷。吾據(jù)力苦掙，不得脫，又被噙住唇舌，情思迷蕩。不覺共入帳中，吾尚未嘗過情愛滋味，甚惶恐，則長華款款施為，溫柔非常。

這般愉悅，真真令人……意猶未盡。

唉！吾自知愚笨，遭長華哄騙，仍不覺怒，反欣喜若狂。來年春暖，吾二人成婚，則無字書杳杳無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