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去看海?！?/br>
“好?！?/br>
“還想喝酒?！?/br>
“好?！?/br>
林燁眉一皺，一股無名火“噌”一下涌出唇齒：“你就不能說句別的么？”

話音剛落，他頓覺失言，趕緊想道歉，卻見白麟神色如常，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柔和了些。心里一緊，道歉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，堵在胸口，好不難過。

“想喝什么酒？”白麟走的離他更近些。

他不著痕跡躲遠(yuǎn)一點(diǎn)，“烈的?！?/br>
“煮酒棧的赤虎白？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偏愛這個(gè)？”

白麟一笑，“聽常臻說的。”

又沒了話。

由此處到煮酒棧，約莫要行小半個(gè)時(shí)辰。兩個(gè)人默默走著，穿過無數(shù)街角巷陌。一個(gè)心里沉靜無瀾，一個(gè)心里翻江倒海。一個(gè)帶著少少期許，一個(gè)帶著深深慌亂。

沉下了少半邊的夕陽，刺透飛檐枝梢，炙熱的烤在身上。林燁舉起胳膊正要擦汗，卻見白麟笑盈盈遞來雪白的絹帕。

林燁猶豫一下，還是接了過來。咕噥了一句“多謝”，也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。

汗珠在白帕子上畫下幾道淺灰的紋，向四周滲了開來。他怔怔看了一陣，覺得還給他也不是，不還給他也不是。便皺了眉頭，攥緊了，一把塞進(jìn)前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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煮酒棧，舊名攬波閣，原是宛海一富商建于海邊石崖上，供其觀瀾望月的閣樓。后家道中落，轉(zhuǎn)手幾次，賣給了現(xiàn)在的老板，方有源。

這位方老板是個(gè)風(fēng)雅人，把攬波閣修葺一新，換了名，開成一家酒館。

館里四面墻，掛著的梅蘭竹菊四幅卷軸畫，皆乃書畫大家劉梓鑫真跡。內(nèi)室裝潢，全搬照現(xiàn)下遷客sao人偏愛的水鄉(xiāng)風(fēng)格，不嘩眾取寵，卻典雅精致。每值傍晚，亦有琴師于紗幔后撫琴吹笛。店中酒，皆為方老板取當(dāng)季的稻米，按照方家古法秘方釀制，芳香淳厚，價(jià)格卻也高昂，家底不殷實(shí)者，多半消耗不起。至此，煮酒棧談笑有鴻儒，往來無白丁，成為宛海遠(yuǎn)離塵世的隱匿之處。

二人剛上樓梯，便有人迎上來，道了句：“林公子請?！?/br>
林燁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輕車熟路，也不尋空位，直接走到能觀見海面的桌前就坐。

白麟見他這般，再打量四周，輕輕一笑，看樣子是熟客了，果真是貴公子。

那小二點(diǎn)頭哈腰笑臉相迎：“林公子，今兒個(gè)怎么不見范公子和彭公子？”

林燁扯扯嘴角，“他們忙著娶老婆生兒子，沒我這么閑?！?/br>
“公子照舊要花生米和梅枝青？”

林燁搖搖頭，“赤虎白?！?/br>
小二愣了一下，笑道：“公子每次要赤虎白，都喝的爛醉，小的照例給您叫車來？”

林燁悄悄瞟白麟一眼：“……不必了?！?/br>
“好嘞，公子且候著。”小二一欠身，又對白麟施一禮，這才退下。

林燁趴在窗棱上，支著下頜望著窗外。

清涼的海風(fēng)，攜著些許潮濕的氣味，濕濕潤潤撫起他鬢側(cè)的發(fā)。一層層涌來的白浪，擊打覆著苔的石崖，濺起星光萬點(diǎn)，復(fù)又如流星隕落。潮水已經(jīng)漲起，一浪高過一浪，一下下拍打著白麟的心。

林燁，你為何這樣靜？你靈動(dòng)的神情為何不再？你為何……為何從不直視我的眼？

林燁，你告訴我，真正的你到底作何模樣？

“方才……對不住，我不該……”林燁忽低聲說道。

白麟凝視著他，“無妨，誰都有心情欠佳的時(shí)候。”頓了頓，又道，“這么晚不回去，府上會(huì)擔(dān)心?！?/br>
林燁這才笑了笑：“無礙，我這樣慣了。再說，常臻總能找到我。”

白麟一點(diǎn)頭：“你很信賴他?！?/br>
林燁的臉色稍稍柔和下來：“是。有時(shí)候想，他若真是我大哥該有多好？他是最懂我的人?！?/br>
白麟瞇起眼睛，心中暗道，林燁，我也想懂你，你可愿么？

他恨不能扳過他的臉，直視他的眼，看看那里面，到底隱藏了幾場斜陽溫雨，幾度瀚海闌干。

心里掙扎了半天，白麟竭力壓制住神色，只憋出一句話，“我也有個(gè)哥哥?！?/br>
“嗯？”林燁轉(zhuǎn)過頭來。

“不過……我被他趕出了家門?！?/br>
林燁納悶道：“你不是說家人都不在了么？”

“雙親去世在先，被趕出來在后?！边@樣說應(yīng)算不上扯謊。

“為何？”

白麟搖頭，“許是因?yàn)槲沂撬缴??！?/br>
“私生子又如何，私生子就不是弟弟了？這算什么理由？”林燁皺眉嘟囔。

白麟暗嘆，在尋常人家許不算大事，但于皇親貴族，卻非同小可。

與大銘不同，碧石寨向來不拘泥于立長不立幼，更推崇擇賢則優(yōu)而立。安翎是嫡長子，但白麟才華卻高于安翎，朝中對二位少主的擁立，可謂分庭抗禮。安翎以私生為由將白麟驅(qū)逐出境，既能堵住擁立他為狼主之人的口，又能穩(wěn)保主座落于自己之手。即便他對白麟還有一星半點(diǎn)的手足之情，在此般利益前，也早被拋在九霄云外了。

白麟只笑笑，沒有回話。這般身份，如何與人說？不想惹來麻煩，也不想連累任何人，尤其是他。也許隱姓埋名，真的去做一回私塾先生，逍遙余生，倒也不算太壞。

此時(shí)酒已上桌，他為二人斟滿，舉杯道：“來，敬咱們的大哥?！?/br>
林燁微怔，猜想他必是又聽常臻說了些大哥的事，便會(huì)意一笑，也捧起杯來：“敬大哥?！?/br>
猛一仰頭，一杯酒下肚，喉間灼燒如火烤，熱氣直沖眼鼻，嗆的白麟猛咳幾聲。他抬眼看對面人，卻是依舊面色淺淺，仿佛那杯中只不過是杯溫?zé)岬琛?/br>
白麟擦擦唇角，笑道：“這樣烈的酒，多來幾杯，果真會(huì)爛醉?！?/br>
林燁?yuàn)A了幾顆鹽烤花生，慢慢嚼著：“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。今日不為消愁，只為討個(gè)清凈，一杯兩盞，自不會(huì)不省人事?！?/br>
白麟輕笑：“所以，倒不若——人生在世不稱意，明朝散發(fā)弄扁舟?！?/br>
林燁淺淺一笑，沒吱聲，靠在椅背上盯著漸漸黑沉的夜色發(fā)起呆來。

白麟靜靜看著他，一顆心被海浪包裹住，溫溫潤潤，隨著夜風(fēng)流淌。

許久許久，林燁看似心不在焉的問道：“源州有狼么？”

白麟疑惑地看他一眼，道：“山里有，怎么？”

“狼吃人么？”

“若不故意招惹它們，并不傷人。”

“是么……”

白麟轉(zhuǎn)轉(zhuǎn)腦筋，補(bǔ)充道：“我父母上山獵鹿，想給我和大哥改善改善伙食，卻不料搶了狼群的獵物，惹怒了它們，因此喪命。”

扯一個(gè)謊便要用更多的謊去圓。往后還不知道要編多少看似合理的故事，來圓這不平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