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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倌兒搖搖頭,淡淡道:“少主有少主的命途,李福也有李福的歸宿。小人幫少主擺脫困境,不僅是幫少主,也是幫小人自己。許多事情,小人還未看清,還未解決,小人要留下來,尋求一個能讓自己安心的答案。就算為此失了性命,也死得其所,不枉來人間走這么一遭?!?/br>白麟坐正身子,低頭盯著地氈上兀自綻放的富貴之花。心中不忍,卻知他意已決,再勸也是徒勞。扭頭深深看他一眼,不知該如何開口道別。今次一去,興許就是生死別離,此生再也無法相見。姚倌兒對上他的視線,黝黑瞳孔中映著自己不舍離去的身影。他明白他向來重情義,兩人又相伴這么些年,早與親人相去無幾??煽傆幸蝗艘绒D身離開,訣別的話也不得不說,否則,拖拖拉拉不知要磨蹭到幾時。轉到少主身前,正襟跪坐,懷中掏出一只破舊的塤,塞進他手中。白麟要說話,被他抬手打住。他凝視白麟半晌,俯身叩首,盡量壓住聲音中痛徹心扉的悲涼:“李福今世,恐再不能伺候少主,不能再為少主再沏一壺茶,彈一次琴,實乃大憾。這只塤,還是小人十三生辰那日,少主送給小人的生辰禮,也是李福這輩子第一次收到的生辰禮。在游子攤上不慎摔碎了,雖經修修補補,卻再吹不出原來的音色?!?/br>“李福……你別……”白麟無意識地搖頭,伸手想把他扶起來,亦被制止了。姚倌兒的肩微微顫抖:“今日將它送還給少主,就當……就當餞別禮罷,還望少主莫要怪罪。東西不值錢,卻是李福日日攜帶于身,最寶貴的愛物。如有來生,李福愿做牛做馬,陪伴少主左右。今生的救命之恩,知遇之情,便待來世……再來……再來相報罷……”他咬緊牙關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,緩緩抬起頭來,卻見對面人也紅了眼圈。眼前終究還是不受控制地模糊起來:“少主……保重……”*****************從白柳堂出來,天色已晚。清冷的月亮掛在飛檐之上,以疏離的姿態(tài),睨視世態(tài)炎涼。白麟渾渾噩噩,不知身在何處,手中緊握那只猶帶溫度的塤,指腹無意識地摸索上面蜿蜒的裂痕。每一處粘補過的凸起,都似尖刀利刃,劃得指尖刺痛,又十指連心,沿著血脈直達胸膛。看見姚倌兒的那一剎,他還如獲至寶,為重逢至親而雀躍。姚倌兒以命相逼的那一剎,他突然醒悟,事情并非他所想。而當此刻,他邁著注滿鉛墨的沉重步伐,踏出那扇飄著輕紗映著月色的門,終于意識到,這一回,是真真正正,徹徹底底,永永遠遠失去了他。他不甘心,不情愿,還心存僥幸。而姚倌兒卻毅然決然將他推走,留給他一個纖秀卓絕,又孤獨寂寥的背影。伸手按住胸口,里面悶鈍的錯愕與壓抑,竟和那日離開碧石寨時,一模一樣。若每邁出一步,討一條生路,都要拿旁人的累累白骨當墊腳之石,用旁人的血海淚河做浮身之水,是否還要掂量掂量,這條命,值不值那樣大的代價。如果只因他是皇族后裔,血統(tǒng)尊貴,就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扶持協(xié)助,那又和損人利己的小人懦夫有何分別?姚倌兒無畏無私有如珠玉,白麟不禁苦笑幾聲,自慚形穢。月芒如冰絲織就的狹小牢籠,他則是籠中不得展翅高翔的飛鳥。高傲的脖頸迫不得已低垂,翅膀被寒冰凍住,又被一折兩斷,喉管亦被拔去,再也不能聲聞于天。當真是失去了一切,當真連些許自尊,都不允他留下。他仰起頭,蒼穹暗黑純凈,一如他的雙眼??蛇@雙眼的主人不得不做出殘忍的決定,在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瑕疵。他復又低頭,怔怔看向掌心。原以為可以重新來過,做一回尋常百姓,用親手掙來的銅板養(yǎng)活自己,隨心所欲,暢游人間。而如今看來,這雙手脆弱得超乎想象,連自己的命運都不能掌握,更別說將珍惜之人相護,將心愛之人相擁。山河,故里,泓京,宛海。銜云宮,大崇山,沐顏齋,淬玉齋。母親,父兄,香姑娘,慕jiejie,李福。為何自己曾經擁有的,不論是人還是事,都一步步離自己遠去?小心翼翼維持著身邊每一個甜美溫暖的笑容,到最后,還是不得不經受分離。為何?這到底是為何?是他的罪過,還是上天的罪過?是事在人為,還是天命難測?他長嘆一口氣,抬手擋在額前。月光太亮太潔凈,自己全全暴露其中,太冷,太臟。林燁,我真的想你了。你在何處?可能聽見我的思念?我騙了你,我不是什么小門小戶,我是孽子禍根。我還如何面對你?還如何面對關心你的人?若他們所說不假,那么我便是……你弒父仇人的兒子。得知這個消息,你又該作何說?是否會對我冷笑,是否會再一次將我推開?是否要告訴我,下一個離開我的人,就是你?身后高閣上,忽然傳出琴聲。上闋哀婉,下闋凄絕。一曲終末,聞變徵之音。作者有話要說:☆、第二十八章不如相忘于江湖(一)白麟屈著一條腿,坐在回廊里木欄桿上,也不知發(fā)了多久呆,半邊身子都被風吹的涼透了。打個寒戰(zhàn),才發(fā)現月亮早沉了下去,天黑的像糊了層墨,連顆星星都看不見。從白柳堂回來,硬裝上張笑臉,跟府里人說中途改計劃不去了,也沒人懷疑什么。只不過眼前那么多人,卻滿腹苦水不能倒,又飽又噎,堵得連晚飯都沒吃。高閣上又動刀子又見血的對話,翻來覆去咀嚼無數遍,統(tǒng)統(tǒng)咽下,這會子都消化了,胃里叫囂起來。感懷身世是有的,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也不是沒往出冒,只不過幾番悲戚哀嘆過后,被涼風吹醒了頭,意識到不管怎么說,還是得往前走。忍辱負重也好,見死不救也罷,自暴自棄不是他的作風,也絕不能辜負姚倌兒一腔忠誠。沉著張臉,心里冷哼,不就是背信棄義,見招拆招,再來一次生死大逃亡么?來就來吧,這閱歷幾人能有?老天待他可真不薄哇!吸口氣,腿一收跳下欄桿,推門進屋,點蠟收行囊。衣櫥里整整齊齊疊著幾身衣裳,整個一摞抱出來,想挑幾件帶上,其余就留下罷。一件件抖開,見合適的就疊小,塞進包袱。手指觸到件藍色長衫,還沒等拎起來,心里先抖了抖。猶豫著放在桌上展開,衣裳背后一條長長的裂口,絲線纏繞著,亂作一團。那日在淬玉齋被賊寇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