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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學(xué)的孩子,需日日長途跋涉,在源陽就讀,甚為不便。故而“池源”頗受當(dāng)?shù)匕傩盏那嗖A,一夜間便召來好幾十個學(xué)童,而林燁的到來,恰好補(bǔ)足了私塾先生的空缺。私塾先生可比尋賢納士清閑多了。林燁原本就頗為反感兒時夫子逼他死記硬背的法子,反正肚子里有的是墨水,學(xué)童們年紀(jì)也不大,便怎么有趣怎么來,瞧見什么教什么,信手拈來,輕而易舉。譬如說,端著谷子喂雞,便教“春種一粒粟,秋收萬顆子”;院里開滿秋菊,便教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,孩子穿上娘親新縫制的棉襖,便教“慈母手中線,游子身上衣”;有一回還領(lǐng)著這群小猴子登上洛東山頭,祭拜守城時喪命的勇士,并有感而發(fā),清亮亮吟起。風(fēng)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(fù)還。孩子們自不懂何為易水,為何不還,只覺得葉先生的聲音好聽極了,吟詩像唱歌一樣,便都跟著念念叨叨。字不會寫不打緊,音記住了,能在爹娘跟前炫耀一番,討來一塊買糖果的銅板才是要緊事。林燁對自己這種教育方式頗為得意,一面教,一面憤憤不平地想,哼,當(dāng)年大哥的夫子要有自己十分之一的耐心與趣味,林二爺早成大儒了。作者有話要說:☆、第七十七章一場繁華一場夢(二)“葉先生,葉先生!”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一巴掌拍上林燁的肩膀,將他從思緒中硬拽回來。林燁唬了一跳,手一抖,碗一歪,好些谷粒從破碗邊漏出來,掉在地上。登時有一大群雞圍上來,“咕咕”叫著,沒命地瘋搶,比上陣殺敵立軍功還積極。林燁用腳背扒拉開幾只餓死鬼一般的母雞,抬手在孩子腦袋上摸摸,笑道:“怎的?”“葉先生,你也來瞧熱鬧吧!”孩子抓著他一只胳膊,拼命拽。“什么熱鬧?”他坐著不動,頗懶得起身。“有好些人騎著好大好大的馬兒,穿著好亮好亮的鐵衣裳,正往這兒來呢。”林燁想起外面呼嘯的冷風(fēng),縮縮脖子,有些不想去。心想,不就是大軍來來回回折騰么,風(fēng)塵仆仆的,沒什么好看。他咳嗽兩聲,道:“虎子,你自己去看吧,離遠(yuǎn)些,莫叫馬蹄子給踢了?!?/br>虎子擔(dān)心地瞧著林燁:“葉先生,你是不是生病了?娘說這陣子天涼,要添新被褥了,葉先生有新被褥嗎?”林燁嘿嘿笑:“先生沒病,就是口渴了想喝水?;⒆尤舨辉敢粋€人瞧熱鬧,拉上石頭去吧?!?/br>虎子平日里很是粘林燁,見他不想去,便耷拉下小臉,扁著嘴,有些失望。正準(zhǔn)備撒嬌耍賴?yán)?,卻見一個稍大些的孩子邊喊邊沖進(jìn)來。“葉先生快來看!這回的兵爺跟平常的不一樣!”林燁往遠(yuǎn)處扔一把谷粒,一群雞便爭先恐后,你啄我我擠你地跑走了。“怎么不一樣?”“平常沒這么大排場,今兒鑼鼓喧天的,打著好些大旗,而且,是打西邊來的。”西邊?林燁心里一抖,問:“旗上寫的什么?”“海靜什么王,第三個字不認(rèn)識?!?/br>林燁腦袋里“嗡”一聲,愣住了。這是要……班師了么?他怔怔站起來,心不在焉道:“第三個字是郡?!甭掏谭畔麓赏?,立在原地出神。班師……是了,十城早已奪下,是時候回京了。“葉先生?”石頭拉著虎子,見林燁走了神,便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晃,“葉先生,我們先去了,再不去,就瞧不見那什么王了?!?/br>“哦?!绷譄钐а?,揮揮手,強(qiáng)笑:“去吧去吧,先生一會兒就來?!?/br>兩個孩子一前一后跑出門去,林燁卻還站在原地,寒風(fēng)吹散了僵硬的笑容,呼吸逐漸急促。鑼鼓聲漸漸傳入耳中,想來大軍快經(jīng)過門前了??赡_下不知為何,一步也邁不動。見?不見?見不見?到底見不見?想見,不敢見。可真的……好想見。胸口驟然間翻涌起劇痛,像吞下了一大把尖針,刺穿了心肺。他弓下身,咬著唇,貝齒間瀉出一聲淺淺的呻/吟,恍若一聲輕嘆。還是……還是見吧。林燁攥攥拳頭,心想,看熱鬧的人那么多,他定瞧不見自己。只看一眼,定也無妨。躲起來,只看一眼就走,看見他平安,便安心了。他定定神,伸手扶上墻壁,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。挪了半天,以為已經(jīng)走出很遠(yuǎn),可抬頭一看,竟連院門都沒出。鑼鼓聲震耳欲聾,催命似的聒噪。林燁突然急躁起來,心跳也快得駭人。以往竟不知道,從院中走到門口,距離竟這樣遠(yuǎn)。他深深吸口氣,揉按幾下胸口,抬起沉重的腿腳,試著跑兩步,而后鼓起勇氣,頂著冷風(fēng),一頭沖出去。白麟,等等我。稍稍等等我。讓我好好看你一眼,一個背影也好。就看一眼,一眼。****************官道穿城而過,小城依路而建。整個洛東城的居民都出動了一般,處處擠擠挨挨,人喊馬嘶。林燁氣喘吁吁跑到正道上,已經(jīng)走過去了好些人馬。他心里一涼,暗道糟糕,怕是來晚了。登時便有些許泄氣,腳下失了力氣,被人群推搡著,一步步向后退去,背貼在冷冰冰的磚墻上。卻又松下一口氣,緊繃的心弦軟塌塌垂下,隨風(fēng)飄搖。他扶著眩暈的額頭,無聲哂笑。即便見到了又如何?連句話都說不上,與不見,又有何分別?這么想著,便轉(zhuǎn)過身,垂頭喪氣準(zhǔn)備離開。剛邁出兩步,周圍忽然人聲大作,歡呼如蓄勢待發(fā)的潮涌,沖垮搖搖欲墜的堤壩,一瞬間爆烈噴發(fā)。他一驚,腳步略頓了頓。下意識抬頭,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。心跳便漏了一拍。冽冽秋風(fēng)鼓起一塵不染的戰(zhàn)袍,周身銀甲刺破晦暗的層云,比陽光更炫目。金冠之下,墨發(fā)恣意飛揚(yáng),襯得那雙深邃的黑眼睛愈發(fā)靜默幽沉,深沼一樣叫人陷入其中。白麟策馬馳在人群中,英俊的面上神采奕奕,唇角勾著一抹清淡的笑,微微頷首示意。林燁垂手立在人群中,心里不知是欣還是苦。手指下意識攥住衣擺,抑制著指尖輕微的顫抖。他再也不是那個站在毒日頭里等待自己的少年,再也不是那個替林府采買打下手的少年,再也不會灰頭土臉翻墻來看自己,再也不會坐在山間樹下,講著沒頭沒尾的故事,與自己一起望向夜空中絢爛的煙花。他是高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