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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了,作為大眾情人的鄧文杰卻飛快反唇相譏:“我跟她就算有什么,也是你情我愿,更何況我根本沒碰過她?!?/br> “別介意,我不會做任何道德判斷的,但是鄧醫(yī)生,”我笑了笑,拍拍手收拾桌上的餐盒,邊收拾邊說,“我只想說一句,能引發(fā)心碎綜合癥,至少說明那女孩的情緒強烈又真實,我想,哪怕出于尊重女性的立場,也許你該對她同樣真實一次?” 那是我第一次覺悟到,原來人們說心碎了是真的確有其事,我不譴責鄧文杰,也不同情那個偏執(zhí)的女孩,我只是忍不住在想,無論如何,有一個人真的為你而心碎,這就不是一件可以輕描淡寫的風流韻事了。 鄧文杰后來怎么處理我不知道,但自女孩出院后,她便再沒有來鬧過,從此徹底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以內(nèi)。我的日子也過得跟平時一樣忙碌而緊張。唯一的變化就是鄧文杰跟我迅速熟稔起來,熟到一定程度之后,“煽情”的心碎綜合癥,常常成為我調(diào)侃他的一個內(nèi)容。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,有一天,這種破事會輪到我頭上。 第4章 我躺在病床上,把自己迄今為止經(jīng)歷過的生活粗粗估算了下,實在是平淡到不值一提的人生。我相貌中等,身材中等,腦子的靈活程度也中等,像我這樣的人世界上大概不知凡幾,正是所謂的多一個不多,少一個不少那種人。 但在我身上,若說有什么能夠稱之為優(yōu)點的,脾氣執(zhí)拗能算一種,對人也好,對事也罷,只要我覺得對,有意義,我就會跟轉(zhuǎn)動的陀螺一樣一直轉(zhuǎn)下去,不到精疲力竭倒地不起不算完。哪怕所做的事情跟周圍世界判斷對錯的價值標準相左,哪怕在很多別的人看來,那件事根本不具備承載所謂的意義,但對我來說,那些都無所謂。 比如愛上剖開人的胸腔修理人的心臟,一心一意要將它作為安身立命的活計;比如愛上孟冬,孤注一擲決定一輩子只要那樣一個男人。 在我以往的生命中,做心臟外科大夫和嫁給孟冬當他的老婆,成為我體內(nèi)自成一套的意義系統(tǒng)兩個最主要的支撐點。 為此我真是百折不撓啊,投進去整個青蔥歲月還不算,還抽離了平素生活中的干勁,預支了此后幾十年的熱情,我用了全副心神去琢磨,就像一只準備過冬的鼴鼠,找食物找得太投入了,已經(jīng)全然忘記了找食物是為了什么。 鼴鼠凍僵在冰天雪地里,它到死也不明白,自己明明很早就開始為過冬做準備,它明明一直都勤勤懇懇,忠誠地履行叼東西回窩藏著這一天性,它唯一的愿望不過是想再藏多一點,再后顧無憂一些,為什么到頭來,還是來不及享受到虛構(gòu)中的安逸就死去了。 我小時候看過這個童話,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瞎了眼的鼴鼠先生身上,我不斷地想,如果我是他,如果我注定在黝黑的地洞里要過漫無邊際的寒冬,我該怎么辦? 我有的東西那么少,視力幾乎為零,身上既無鋒利的牙齒,也無捕食的體力,更加沒有豐厚的皮毛,或者足以支撐長途遷徙的翅膀,我除了勤勤懇懇每天出去找遺落在田埂旁的糧食,還能怎么辦? 我知道自己不是頂頂聰明那種人,所以我學習很自律且刻苦,我知道家里未必有錢供我去國外讀一流的醫(yī)學院,所以我拼命去夠符合申請全額獎學金的條件,我把其他女孩用來打扮交友游玩和談戀愛的時間,幾乎都花在打工和學習上。 甚至于,為了能在尸體上練習開刀和縫合,我為醫(yī)院的停尸房免費服務了將近一年。 今天,我躺在病床上無所事事,窗外樹蔭猶如霧氣一樣彌漫,我看著它們,想起小時候獨自守在家門口等著外婆回來我就經(jīng)常這么做,小小的女孩仰頭數(shù)著枝椏上的樹葉,一片一片,層層疊疊。 數(shù)著數(shù)著,綠色的光暈就產(chǎn)生催眠的感覺,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軟了起來,開始具備水的質(zhì)地。 她總是一個人,一個人看書,一個人聽音樂,一個人去上學和打工,一個人默默地想念心愛的男人,然后是一個人進入醫(yī)院當醫(yī)生,生平第一次拿起手術(shù)刀切開活人的胸膛,目睹活生生的心臟,那個時候也是一個人的。 偶爾寂寞得不得不了,我會翻開多年以前孟冬給我做的相冊,那是他親手做了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之一。相冊收集了些我們從小到大的照片,里面有兩個小小孩童手拉著手,慢慢長大,顯露出少女和少年的輪廓,他們笑容干凈璀璨宛若天使,仿佛世上再無任何的污垢和悔恨。 如果能一直就那么牽著手往前走,該有多好。 一直牽著手,沒有放開,不經(jīng)歷后來的離散、隔閡、背叛和死亡,那該多好。 但我已不再是十五歲的少女,他也早已客死他鄉(xiāng),我下定決心要嫁的男人,最終我連他的葬禮都沒辦法參加。 我在那一天站在手術(shù)臺上,毀掉另一個少年的心臟,同時也毀掉我的職業(yè)生涯。 “那個男人,是那個孩子的父親?!备狄活W谖覍γ?,穿著昂貴的立領阿曼尼襯衫,扣子一直扣到喉結(jié),只余下最頂端的不扣,外面罩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。我打量著他,心不在焉地想著,為什么一樣的醫(yī)生袍,他的就能顯得份外干凈? “不知道是誰向他透露了你的住址?!?/br> “嗯?!?/br> “其實那件事,未必是你的責任……”傅一睿試探著開口。 “嗯?!?/br> “交界性心跳過速,就是成年人也容易淬死,更何況是一個兒童。”傅一睿停了停,交叉雙手,看著自己的十指,斟詞琢句一般慎重地說,“不一定是你的責任?!?/br> 我打斷他,冷靜地說:“傅一睿,你想知道那天發(fā)生了什么嗎?” “不想,但你要是說我可以聽?!?/br> “不管你想不想,我只知道我想說了,跟心理醫(yī)生聊的時候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,但奇怪的是,現(xiàn)在突然想告訴別人,我現(xiàn)在仿佛體內(nèi)有個聲音,一直嚷嚷讓我說這件事,通過說來重新檢查一下自己的內(nèi)心,你能明白?” “我能明白?!?/br> 我惡狠狠地補充:“因此我絕對不是良心發(fā)現(xiàn)或想正兒八經(jīng)懺悔之類,因為不管我說什么做什么,那孩子都已經(jīng)死了,這是不用爭辯,不容改變的事實?!?/br> “我說了,不一定是你的責任?!备狄活S种貜土艘槐?。 “但那孩子死了?!?/br> “可你活著。”傅一睿用平板無波地聲音強調(diào),“每個醫(yī)生都要面對這些,這難道不是你做醫(yī)生的初始就預料到的嗎?” 我抿緊嘴唇瞪他,隨后,一陣深深的悲哀涌了上來,我緩緩地吁出一口長氣,乏力地說:“我確實預料過,但真發(fā)生的時候,才發(fā)現(xiàn)全然不是那么回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