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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 沒過多久,身為總管的凌鐵就成了宗恪的老師,他指點宗恪最普通的功課,又將習(xí)武的基礎(chǔ),一點一滴暗中教給了宗恪。說來也怪,沒人再提兩年前院子里的那段往事,凌鐵不說,宗恪也不問,就好像之前他們根本就不認(rèn)識。 進宮之后,凌鐵沒有教過誰功夫,他有幾個太監(jiān)徒弟,但那些徒弟們學(xué)的只是宮里規(guī)矩,除了其中一個比較特殊的孩子以外,沒人學(xué)過他的功夫——就算是徒弟,學(xué)的也不是他自家功夫。凌鐵很小心地不在人跟前露出身手,因為只要行家一試,就能知道他是哪門哪派。 但他卻把自家功夫悉數(shù)傳授給了宗恪,平心而論,宗恪并不是天賦異稟的習(xí)武神童,他的資質(zhì)只算中上,而且因為開始得太晚,所以起步時,非常費力。 但是凌鐵自宗恪身上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常人沒有的優(yōu)勢,他的耐力十分驚人。 凌鐵見過很多孩子,包括天賦過人的也包括性格剛強的,但他沒有見過比宗恪更加懂得“堅韌”二字的孩童。 他可以忍受幾乎連成人都要哀嘆的訓(xùn)練量,繁重的學(xué)習(xí)任務(wù),除了習(xí)武、騎射、參加演兵,甚至跟隨父親外出作戰(zhàn),還有,習(xí)字,以及和名師交談討教。如果一次達不到要求,那么他就繼續(xù),繼續(xù),再繼續(xù)。 這孩子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。 “為什么要我學(xué)這些?太難了我看不懂!”、“這些不好玩,一點意思都沒有!”、“學(xué)不學(xué)沒關(guān)系,反正往后也不見得用得上。”諸如此類孩童經(jīng)常會說的話,凌鐵從未在宗恪那兒聽見過一句。 他只在凌鐵面前說過一次,他說父親似乎想把他浪費掉的那幾年時光全都補上。 “早知今日,何必當(dāng)初?” 凌鐵看見少年臉上冷冷的神色,眉眼間的無情,他這才知道宗恪內(nèi)心是恨的。 有恨總比沒恨好,凌鐵想,仇恨是人生前進的動力,連愛都無法與之比擬。 后來,凌鐵又收了第二個弟子,趙王宗恒,這是宗恪的要求。他們?nèi)瞬灰詭熗较喾Q,沒有師徒的名分,但卻具備師徒之實。 對此,凌鐵并不擔(dān)心,皇帝和王爺不是跑江湖的,不會隨隨便便就親自出手,所以也不會被試探出門派來。 不會有人知道,當(dāng)今天子和他最信任的大臣,身上都有最上乘的內(nèi)功。 在凌鐵看來,回到舜天的宗恪并未改變多少,他對人的戒備心依然很重,話也少,剛開始那幾個月甚至經(jīng)常會有失語的現(xiàn)象,一年之后,談吐才恢復(fù)了靈活度,但也依然不是喜歡和人親近的孩子。 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凌鐵,因為凌鐵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他的可靠,他的一言九鼎:哪怕只短短相處了三天,但他說了,兩年后就接宗恪回家。 他做到了。 少年宗恪不肯信任別人,包括他的父親,凌鐵很清楚,宗恪只是竭力做出一副誠孝的偽裝,讓人不在這方面挑刺、阻擋他的前進。 他的內(nèi)心,依然深恨這個被他稱為“父親”的男人。 所以連帶父系這邊的兄弟,宗恪也一概疏遠。 誰都說不清,宗恒這小子為何非要來啃這塊硬骨頭,原本宗恒在皇族子弟里也不是受歡迎的類型,性格孤僻、一意孤行、不會逢迎結(jié)伙,也幾乎無甚背景,盡管父親是君王的親手足,但早早過世,只留了個王爺?shù)目疹^銜給他。 也許宗恒很早就看清了一切,知道不做出這樣的選擇和犧牲,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拓展自己的人生了。 取得宗恪的信任,讓宗恒費了很大的勁兒,在那之前,他忍受了宗恪近乎無休止的試煉和挑剔,在令人發(fā)瘋的鄙棄諷刺中,宗恒始終如一地展現(xiàn)了他的忠誠和他的不離不棄。所以最后,宗恪還是接納了宗恒。這結(jié)果讓很多人大吃一驚。因為宗恪實在太難接近,他的周身仿佛彌漫著鐵一樣的幕墻,大多數(shù)想攀附太子的人,最終只落得自討沒趣。 皇族之中,宗恒這樣的特例只此一個,宗恪肯信任的人,一只手都數(shù)得過來。 然而,只要通過了苛刻的考驗,他就會向你敞開心扉,進而全心信賴你,毫不猜疑,哪怕最終會被你帶累得家破人亡。凌鐵清楚這一點,因為宗恪就像少年時的他自己,很多很多熱情,也有很多很多愛,可是因為被嚴(yán)重傷害過,所以只好拼命克制著,不讓別人發(fā)覺。 有時凌鐵也會想,這種性格,會不會釀成宗恪的人生悲劇?這樣的人在戰(zhàn)場上,固然能夠贏得將士們死心塌地的忠誠,然而回到私人領(lǐng)域,那種一旦交出信任,就至死不渝的傻瓜勁頭,大概早晚得把宗恪帶到溝里去。 對外界的猜忌和挑剔,是宗恪唯一的保護帶,一旦突破這保護帶的是個心懷惡意之人,那等著宗恪的,只會是無休無止的麻煩。凌鐵非常明白這一點,不過他并不想去糾正他,說到底,除了完成計劃外,他并不真的關(guān)心宗恪未來結(jié)局會怎樣。 如今的凌鐵,遠比宗恪糟糕,他根本就不把任何人納入到可信維度里。 宗恪十五歲那年,他那常年熱衷征戰(zhàn)的父親,突然一病不起,情況始終沒有起色,宮里人都明白,差不多到時候了。 那段時間宗恪日夜侍奉在父親的病榻前,所以后來史書稱贊他“至誠純孝”,都認(rèn)為當(dāng)初定他為儲君是延太祖最明智的選擇。 幸好,他們誰也看不見少年獨處時,那張厭倦的冷臉。 事實就是這么不給人面子,凌鐵常常想,他見了太多父子互屠、手足相殘的例子,所以不信任任何世間親情。 那一日傍晚,在皇帝起居的瀛海閣外,他看見了宗恪。 半大的男孩獨自坐在臺階上,一動不動不知在看什么,寒風(fēng)吹動他紫檀色的袍角,年輕的臉孔,有著潤澤脆弱的俊美。他的個子比剛回來時長高了不少,但看上去卻依然瘦弱,凌鐵清楚,只有當(dāng)這孩子在馬背上馳騁時,單薄身體里的強大力量,才會爆發(fā)出來。 凌鐵走過去,一直到他身旁。 “又在看日頭?”他問。 宗恪沒吭聲。 “陛下怎樣了?”他又問。 “還在拿藥硬扛?!鄙倌甑卣f,“大概拖不過明晚?!?/br> “御醫(yī)已經(jīng)盡力了。”凌鐵說。 宗恪點點頭:“他們都累了,眼下不過拖一陣是一陣?!?/br> “你也很累,這段時間天天守在陛下榻前。” 宗恪沒說話。 “還是去休息一會兒比較好?!绷梃F想了想,說,“接下來的重頭戲,就在太子你的身上了。” 殘陽漸漸沉入青灰的天際,遺留在西邊的晚霞,讓人聯(lián)想到漂洗過的淡淡血痕。 “凌鐵,你后悔進宮么?”宗恪突然扭過頭看著他。 凌鐵有點詫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