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閱讀96
沒有的,“仁孝”更是無處尋覓,就連正常有邏輯的言語,宗恪都沒聽見過幾句。 某個深夜,碰巧只有宗恪一人守在父親身邊,他那時也疲倦了,只是強撐著精神,因為看樣子,宗郢也不過這兩日了,自從上次被幾個御醫(yī)用猛藥搶回性命之后,老頭子就不怎么能說話了,他的呼吸聲一直那么沉重,伴著嗚嚕嗚嚕的痰音,在寂寂的夜里形成奇怪的節(jié)奏。 連日的cao勞,讓宗恪不知不覺睡著了,然而當他猛然清醒過來時,才意識到空氣里,那古怪的音律消失了。宗恪不禁心慌,他趕緊站起身,去探視父親的情況。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,父親并未斷氣,他正大睜著眼睛,盯著自己! 宗恪嚇得心一跳! “父親……” “你還在這兒啊?”宗郢發(fā)出沉沉的含混的聲音。 宗恪咽了口唾沫,垂手道:“是。孩兒一直守在父親身邊?!?/br> “嗯,是在等我斷氣么?” 宗恪微微皺了一下眉頭,但仍舊恭敬道:“孩兒祈盼父皇早日康健?!?/br> “康健個屁!”宗郢突然咒罵了一句,他用力過猛,引得不住咳嗽起來。宗恪趕緊上前,替他平撫胸口。 “孩兒去叫御醫(yī)……” 宗郢只搖頭:“不要去叫他們。” 喘息好容易過去,宗郢沉重地發(fā)出嘆息:“人人都盼著我死,恪兒,你也在盼著我死,對吧?” 這種問題,宗恪本該立即否認,但不知為何,那一刻他竟沒做聲。 宗郢發(fā)出短促低沉的笑。 “果然是我的兒子。”他說,“你比你那兩個哥哥,更像我?!?/br> 父親的話,讓宗恪驚詫且不悅,自從病倒后,宗郢的談吐就開始混亂,宗恪差不多有一個月,沒聽見父親說話這么清晰了。 他心里,慢慢浮現(xiàn)了四個字:回光返照。 “就算你不喜歡這樣,也沒辦法,狼的兒子不會心存善念,只懂得匍匐在父母腳下的那是羔羊。” 宗郢這話,讓宗恪恐慌,他暗自揣測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,在父親面前露餡了,暴露了自己真實的想法。 “好吧,趁著我現(xiàn)在還算清醒,趁著老天爺還給面子,咱們父子倆,得趕緊說點正經(jīng)事情了?!弊谯人粤艘宦暎懔χ沃鹕韥?。 宗恪扶著父親孱弱的肩背,他說:“國事方面,父親之前不是已經(jīng)有所交代了么?” “嗯,可那是交代給柴仕焱他們聽的?!弊谯l(fā)出一聲惡作劇似的笑,“乖孩子,那不是交代給你聽的?!?/br> 宗恪一驚,他這才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。 五天前,宗郢曾把四個顧命大臣叫到病榻跟前,對宗恪反復叮囑,要他聽從顧命大臣們的教導,說,“我死之后,你要把他們四個當成你的親叔父”。宗郢這話,把那四個大臣說得當即涕淚滂沱,一個個俯首發(fā)誓,定會全心輔助幼主,忠貞報國。 “你的那些嫡親的叔父們:寧王、遼王還有魏王,最終落得了何種下場,你是再清楚不過了。”宗郢嘆了口氣,“我看哪,他們四個,早晚也得步你那些親叔父的后塵?!?/br> 宗恪心里一動,他試探著問:“可是父親,他們得了父親的允許,如今個個執(zhí)掌大權(quán),等到父親千秋之后,孩兒又該怎么辦呢?” 宗郢看著兒子,他笑起來:“你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么?這種事情用不著你老子再教你了吧?” “……” “好在你母后尚能坐鎮(zhèn)局勢,而且有阿宸那小子在,柴仕焱他們就算在京城翻出花來,也鬧不了太大的動靜。” 宗恪知道,老頭子說的阿宸就是晉王酈宸,皇后的弟弟。 “所以,真正麻煩的反而是酈氏姐弟,懂么?”宗郢盯著兒子的眼睛,“那對你而言,才是個大難題呢!” 宗恪身上一陣發(fā)抖,他沒料到,父親竟然會對他說這種話! “孩兒……孩兒定會孝順母后,不敢有絲毫忤逆!” 宗郢從喉嚨里,發(fā)出沉悶的笑聲。 “不敢有絲毫忤逆?你真能做到么?”他說,“你能忍三年五載,能忍一輩子么?我看,你忍我這五年,都忍得快受不了了?!?/br> 宗恪一聲也不敢出,他覺得父親那渾濁的眼珠盯著自己,眼神冰冷刺骨,像是能把自己的心給完全看透! “先不要輕舉妄動,明白么?至少眼下對付柴仕焱他們,你母后還能助你一臂之力,可是恪兒,當你下決心想要掙脫她,就再不可反悔了?!彼f到這兒,停了停,像是在觀察兒子的反應,“千萬別告訴我,你對你的母后,真存有母子之情啊?!?/br> 宗恪不敢出聲! “唉,真要那樣就糟糕了?!弊谯屏诉粕囝^,他的口齒帶著含混之意,“恪兒,聰明的人會騙別人,卻不會騙自己。你懂么?” 宗恪的脊背發(fā)涼,但他依然努力點頭:“孩兒懂得?!?/br> “一旦得罪了你的母后,那就等于得罪了晉王,他們倆,不可能容忍你按自己的意愿來。所以得罪之前,你要想清楚,如何能拿下酈宸,拿下他之后又要換誰替代,不能動手太早,處理柴仕焱和南征元齊,都需要這個人坐鎮(zhèn)西北;但也不能太遲,最長不能超過二十年。只要給他二十年時間,等酈家那幫崽子完全控制了西北,那就難對付了。” 宗恪想了半天,還是說:“父皇,真到那種時候,孩兒又該如何向母后交待?” “這就是唯一讓我可惜的地方。”老頭子說到這兒,輕輕咳了一陣,“恪兒,你做什么事都得先找個理由說服自己,這不好。會浪費你太多的時間,甚至會把你拖進險境。你可是馬上要坐我這個位置的人?!?/br> 那一刻,不知什么緣故,宗恪突然想起父親的寶座,有次他單獨經(jīng)過大殿,初升的月亮,照耀著高處那張鋪著彩綢的座椅,那一瞥,少年仿佛看見了一頭色彩斑斕的龐大怪獸,張著黑洞洞的大口,像是要吞噬掉他。 “話說回來,天生秉性不可勉強,既然非得把你拖進險境,你才會動手,那也就不用擔心沒有借口了?!弊谯ζ饋?,他的笑聲桀桀如夜梟,“他們都說,你不像我,說太子心存仁厚,沒我這般殘忍無情——恪兒,他們不知道,你的殘忍之處就在于,你容易給人可期許的幻覺,仿佛你能為了對方而改變自己,但實際上,你又不肯給人兌現(xiàn)絲毫。人家對你越好,你就越喜歡玩這種花招來騙人。等到把人逼入死境,逼得絕望徹骨了,占著理的卻還是你?!?/br> 宗恪抬起頭來,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直視著父親,他覺得父親這話像一把無情的刀,直戳進他的心窩!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,指間血管有輕微破裂的跡象,他的雙眼發(fā)青,臉頰因為死亡的折磨,完全塌陷下去了。 “別這么看著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