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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連點頭,卻只是止不住眼淚。衛(wèi)隊長本來是有些看不上馮硯棠的,這時卻也不免在心里感慨:“他們倆能為彼此做到這個份上,也真是難得了。無論是何等身份,能有這么個人拿出這樣的感情陪在自己的身邊,不離不棄,這一世夫復何求!”這時那輛老爺車已經(jīng)開到了飛機底下,負責人便招呼大家登機,幸而那機場里竟還有個簡易擔架,馮硯棠便抬起了章司令的肩膀,衛(wèi)隊長和軍醫(yī)幫忙抱著他的雙腳,將章司令送到了那輛小客機上。在期盼、驚慌、悲戧、無奈……等各種情緒之中,飛機很快起飛了,馮硯棠并不回頭去看一眼即將遠離的陸地,并且也不準章司令去看,章司令慢慢的搖搖頭,按照老習慣閉目養(yǎng)神,他實在是太累了,最后就靠在馮硯棠身上睡著了。民國三十九年,章司令一家人于T市團聚。章老太爺身體還朗健,章佩瑗夫妻倆也是平平安安,一家子多少年沒這樣聚齊過了,一見了面都忍不住喜極而泣。不過身在T市,可謂去家萬里,幾十萬大軍入臺,半兵半匪,似兵實匪,耳邊全是陌生鄉(xiāng)音,眼前亦都是凄風苦雨,政局飄搖,人心動蕩,生活水平更是不消說也落到了從前無法想象的艱難地步。章司令一下飛機就被送進了臨時醫(yī)院,那醫(yī)院內(nèi)竟全是潰軍的傷病員,縱然他身為司令,這會兒也找不出一間像樣的病房來,馮硯棠滿心愧疚,趁無人時又向章司令請罪,章司令擺擺手說:“怪你有什么用?大勢所趨,非個人所能挽救也?!瘪T硯棠撫摸著他肩上的傷痕說:“我只恨不能親自去向總統(tǒng)說明?!闭滤玖钜话盐孀×怂淖煺f:“這個傷,跟你沒關系,失敗的罪責,也跟你沒關系。你不是統(tǒng)帥,我才是,失敗的責任是我的,你若是擔了,那不是將先前的努力都白費了?”待傷愈后,章司令果然去向總統(tǒng)請罪,總統(tǒng)雖然也重重責罵了他,畢竟看在他是自己多年的得意部下、以及駐蹕T市急需人手的份上,從輕發(fā)落了他。章老太爺因為原本就上了年紀,此時又不適應亞熱帶的氣候,自定居T市后就開始時不時的鬧些小毛病;章佩瑗結婚數(shù)年,剛發(fā)現(xiàn)有孕在身,她的夫婿只不過是一屆講師,兩袖清風,夫妻倆倉促來臺,既無工作,也沒有太多積蓄,只得依靠父親接濟。因為上面一直說著“反攻”的話,軍眷們在這邊的住所都是倉促間安排的,章家也不過是臨時租了一棟小屋,一家子全住進來,立刻顯得十分逼仄。馮硯棠從沒過過這樣糟心的日子,不免也有些手忙腳亂的,不過他壓根不在章司令跟前抱怨,反而是章司令有一回看見他一面抱著電話跟管事經(jīng)理商量事,一面比比劃劃的指揮著下人給老太爺研磨攤膏藥用的藥面子,不禁感慨萬千:這樣的日子,真是委屈他了。幸而我還在他身邊,若是我當日殉國,他又該怎么辦?他若是任由這個家散了,我也怪不著他,然而我知道他是個重情義的孩子,必然拋不下我的老父和女兒……回首這二十來年,我到底給過他什么?卻將他的一輩子,都給拖累了……正沉思著,馮硯棠那邊已經(jīng)放下了電話,一回頭看見他站在門口發(fā)愣,就問道:“想什么呢?這么大太陽,您還站在那!”章司令笑了笑走進屋,認真的說:“我在想,你跟著我吃了那么多苦?!瘪T硯棠一愣,笑了:“你還跟我說這話!我什么樣的苦沒吃過?再說咱們這種情況已經(jīng)夠好的了,你去眷村里面看看,那才真叫清苦!連房子都要自己蓋呢!”章司令點點頭又搖搖頭,最后就摸了摸馮硯棠的腦袋,馮硯棠笑道:“我都快四十的人了,您還老拿我當小孩!”章司令也笑道:“我還沒覺出老呢,輪得著你說這話?”馮硯棠本來要反駁,忽然眼珠一轉,湊在章司令耳邊悄聲說了兩句,章司令臉上一紅,罵道:“你這小混蛋!”想了想又冷哼道:“今晚上倒可以依言實踐一番,看看咱倆到底誰先體力不支?!瘪T硯棠聞言心虛了起來,便借口有事躲出門去,直到夜深才回來。偏偏他回來的時候章司令還沒有睡,這會兒抓到了他,便立即銬進屋里去,不知道實踐什么去了。后來佩瑗的丈夫找到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,他覺得總蹭在岳父這里不好看,便跟太太商量著搬出去,章佩瑗倒是沒意見,然而章司令覺得一家人好容易團聚了,舍不得女兒再離開身邊,偏又不好阻攔女婿,便讓馮硯棠來扮這個黑臉,馮硯棠出馬,一口就回絕了大妹夫:“嫁出去的女兒可不是潑出去的水——至少咱們家是不興這一套。佩瑗她從小嬌生慣養(yǎng)的,現(xiàn)在又懷著孩子,出去了誰照顧她?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,她要是萬一出了點問題,我怕你都背不動她!你們兩口子啊,給我安安心心的盡管住在這,斷不準再起搬出去的念頭!”他那大妹夫雖是一介書生,其實也沒有那么文弱,讓他一頓話給說得訕訕的。馮硯棠卻不管他是不是下得來臺,只管按住了他們,又暗地里叮囑了章佩瑗:千萬別因為顧及姑爺?shù)拿孀?,有事就不好意思跟家里開口。大妹夫很是惶恐,私底下問章佩瑗道:“怎么你那干哥哥,反而管著你們?nèi)??上上下下都聽他的,他比老岳丈還難說話呢?!闭屡彖バα?,跟他講起家里的往事,又說:“你不要只看我父親在外面那么叱咤風云的,其實他并不懂得照顧家里,若不是有小棠哥哥在,這個家只怕?lián)尾坏饺缃瘛N覀冞@些年在外面顛簸,見過多少家庭的慘劇,倘若沒有小棠哥哥和父親相互扶持,我們家恐怕也早已成為那個樣子了。我父親當年不過是偶然一動善念,豈知競得了這樣的善果呢?”大妹夫朦朧聽說當年太太曾經(jīng)暗戀過馮硯棠,一直為這事呷著暗醋,這時又見她如此維護著大舅子,不禁越發(fā)泛酸了——只不好表現(xiàn)出來。到了大妹夫上班的日子,章司令和馮硯棠親自送他去學校報到,兩人在那大學的校園外面逛了一圈,恰好瞧見了一棟“吉屋出售”的房子,看看里外還不錯,便立即買下來,將全家人都搬了過去。到了次年,章佩瑗生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,這胖小子成了全家人的寶貝——尤其是老太爺,他叨叨了幾十年讓章司令再給他添個孫子,如今有了曾外孫,終于不必再cao心這件事了。馮硯棠也感覺有個小孩子生活豐富了很多,因此愈發(fā)反對佩瑗夫婦搬出去。一直到孩子快要上小學,大妹夫見到一家子長輩都萬分嬌慣著這個兒子,恐長大了不成器,這才堅持著在兩條街外另賃了一套房子,搬出去住了——此系后話,暫且不提。☆、尾聲馮硯棠的諸多工廠,只有餅干廠重建了起來,并且一切都是從頭制備。他跟章司令說:“早知道是這樣,當初還費那些勁,東一間西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