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陣酸楚,眼角漸漸濡濕。 幽幽喟嘆一聲,伸手打了簾子,外頭月華滿地,秦淮河兩岸燈火通明,隱約有笑語傳來,那一艘艘夜游的樓船又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在及時行樂…… 烏衣巷很快就在眼前,小黃門把車停穩(wěn),呵著腰扶英奴下來,英奴立定站好,仰面瞧了瞧成府大門,鎏金的大字,是成若敖親自所書,字如其人,雍容大方。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,成若敖歷經(jīng)三朝,于宗皇帝晚年致仕,少年人一入朝,便得天子青眼。先帝亦器重,每遇大事,除了阮正通許侃,最信任之人莫過于他了。 他自己倒也想倚重成家,無奈國之利器,如今只能刀槍入庫。 “這位公子……”福伯打量眼前人,煙色大氅遮了半張臉,也看不清個所以然,府上其實已是門庭冷落,太傅病重大公子閉門謝客,早鮮有客人來訪,何況還是這大晚上的……正猶豫去里頭通報,英奴低聲道: “請告知大公子,就說龍公子有事相見?!?/br> 福伯半信半疑,心底把江左有頭有臉的世家過了個遍,也想不起龍家是什么人物,可看眼前人雖半藏著臉面,卻身形挺秀,望之儼然,不敢大意,便略略躬身: “公子稍候,這就去通報?!?/br> 房里成去非正伏在榻側(cè)給父親按摩經(jīng)絡,福伯大踏步進來,帶著絲憂慮:“大公子,有客人,那位公子自稱姓龍,小人從沒見過?!?/br> 有一瞬的怔忪,龍公子?成去非一壁默想,一壁起身緩緩褪下衣袖,垂著眼簾頓了片刻,稍稍理了理儀容,抽身往外走,對福伯道: “去我書房準備奉茶,讓趙器伺候,待這位客人進來,不許再放任何人?!?/br> 福伯見他是往大門方向,明白定是十分要緊的客人,忙不迭應下聲來。 府上燈火幽明,成去非遠遠瞧見一抹身影,暗漆漆立在那里,大氅遮頭蓋臉,確看不出具體模樣。 可那身形,卻又分明熟悉得很,成去非疾步往跟前去了。 門前那兩盞大紅燈籠隨風曳動,看到那半張臉時,成去非便已了然,躬身行了禮,話說的簡潔: “有失遠迎,請龍公子到書房敘話。” 他在前頭引路,步子放慢下來,小聲提醒:“公子留心腳底的路。” 英奴應了一聲,很快,到了書房,門外趙器一早候著了,猛然看見成去非身后這人影,唬了一下,卻也自覺,并不多看,只垂首道: “茶已備好?!?/br> 見成去非點頭示意,便上前把書房門掩了,在外頭守著了。 一室燈火,視線驟然清晰起來,成去非這才鄭重行了大禮:“臣不知今上突然造訪,多有怠慢,請今上萬勿以為意。” 英奴虛扶了一把,把檐帽松掉,重重吐出一口氣:“朕不怪你,太后掛念太傅,朕也實在是放心不下,白日恍惚,夜中難寐,來你府上一趟反倒得幾許清凈?!?/br> 言辭間盡是沉郁頓挫,今上比自己還要年輕兩歲,不過弱冠之年。此刻不復往昔跳脫,面上多有失落,便顯出幾分真性情。 可此舉確實孟浪了,方才一瞥,成去非知道門外馬車里肯定還有人,想必也是內(nèi)宮里的近侍。先撇開今上意圖,但就這么輕率出宮,萬一被人瞧見,安危難測,實在讓人后怕。 “今上倘是想來探望父親,大可白日里讓侍衛(wèi)親自護送,何苦冒了風險來,這是讓臣無容身之地?!背扇シ沁@番話純粹發(fā)自肺腑,屆時烏衣巷被潑臟水恐怕再難翻身,終落得個我為魚rou人為刀俎。 英奴一時卻沒這上頭想,冷笑道:“朕知道你說的什么,有人真到廢立亦可,生殺亦可的田地,還分什么白日煙夜,還分什么宮里宮外?” 當著他的面,皇帝多少耐不住釋放些情緒,成去非只好勸道:“今上勿要泄氣,受先帝唇齒之托的,不止一個重臣,萬不可存此念消磨意志。” 不想這話反更添英奴心結(jié),他不去細想這話里深意,只想起白日朝堂那一幕幕,語氣越發(fā)喪氣直白:“朕只盼到時他念在同宗同族,好歹留先帝血脈,日后也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?!?/br> 話說到這份上,似乎也不再好相勸,英奴自此打開話匣子,在成去非面前懶得再隱瞞,:“今日廷議,大將軍公然毀中壘中堅武衛(wèi)三營,全都劃到朱懷君名下,張青本就過得神仙中人,煉丹修氣,眼下架空了他,指不定還樂在其中,撒手不用再cao半點心?!?/br> 皇帝賭氣似的絮叨許多,忽又冷冷一哂:“當然,張青先前怕是也沒cao過半點心,世家子弟不務王事,不是由來已久么?” 剛說完,便意識到自己失言,跟前就立著個正正經(jīng)經(jīng)的世家子弟,更何況,眼下,天家還得依仗著烏衣巷這眾世家……天子多言,果真言必有失。帝王本該越高深,越莫測為好,底下做臣子的,不能蠢得一無所知,從不察天子圣意;更不能揣測圣心事事掐準,精明得透亮,乃人臣大忌。 這些帝王之術(shù)也好,為臣之道也好,當下,全都無關(guān)緊要,他們?nèi)急淮髮④妷旱盟浪赖模瑫r機一旦成熟,他同他們,便是“金杯共汝飲,白刃不相饒”! 成去非似乎并不以為意,微微蹙了眉:“今上同太后說此事了嗎?” 英奴搖首,成去非便道:“這些事,今上不跟太后說才是孝道。”說罷才了然為何這等大事,他卻不曾收到消息,所幸,由皇帝親口所說,倒省他一些事。 “朕也是這般想?!庇⑴珓恿藙由碜樱嶙h道:“帶朕去看看太傅吧?!?/br> 說著兩人出了書房,那邊趙器躬身過來遞了燈,成去非一壁接過來,一壁說:“家父纏綿病榻太久,已多有不便處,還望今上體諒?!?/br> 見成去非這么利索引他前去,英奴心底不由沉了沉,嘴上只道:“朕早該來的,以為太傅不多日便會痊愈,不想偏枯之癥這般厲害。” 說著自然想起大將軍送虎皮一事,怕是對太傅刺激不輕,想到這,英奴牙關(guān)咬緊,四下明明暖流四溢,心底卻覺陰冷異常。 太傅房里亮著燈,英奴遙遙看了一眼,莫名竟有幾分緊張,一只腳剛踏進來,濃烈的藥味便撲了滿身,瞬間覺得呼吸都跟著稠了幾分。 那個號稱“江東之虎”,也曾縱橫西北大漠力守國門的當朝名臣,就和自己只隔著一方屏風,英雄如美人,人間不許見白頭??! 燭光隱約映著榻上身影,英奴深吸一口氣,終繞過那最后一道,凝目朝眼前人望去。 何曾相似的一幕! 他瞳孔驟然縮緊,先帝最后日子里的模樣再度清晰起來,就是這樣了,舊事如風,拂面而過,他到底是悲從中來,也曾午夜夢回,一線凄風吹于耳畔,先帝還是慈祥面目,再一瞬目,便形容枯槁,新墓自鐘山拔地而起,同他的先祖?zhèn)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