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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前的官倉失竊也算告一段落,眾人便也不再深究尚書令同門緣何這般行事,加上鐘山帝陵修葺完畢,朝堂上下皆興致勃勃恭賀今上去了。 當(dāng)晚,官倉當(dāng)值的仍聚在一處喝酒賭錢,吵吵鬧鬧,好不快活。白日里廷尉署好一陣掃蕩,平安無事,便都盡興地胡鬧,直到月落長河,夜深露水下來,眾人才有說有笑散了,醉醺醺睡去。 一陣微風(fēng)過,廊下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憧憧人影,躲在柱旁,十分警覺地看著四下,確定安全后,身影騰挪輾轉(zhuǎn)一番,便進(jìn)了內(nèi)倉。 漆煙一片,來人并不急著行動,而是頓了一會兒,待眼睛適應(yīng)了些,才躡手躡腳往倉堆邊上靠去。待摸到外面那一層,伸手自上而下,分別敲了一陣,這并不顯著的聲音差別,在夜深人靜時方能聽得出來。 這人行事利落,每一處查完便走。照著此法,一夜竟把建康城幾個最重要的官倉溜了一遍,趁夜色未盡,那一襲身影很快消失于道路盡頭…… 鄭重一路小跑進(jìn)的廷尉署,見吳冷西正有條不紊處理著這兩年的積案。他們這批人沒進(jìn)入廷尉府衙時,廷尉積案多達(dá)幾千件,也不知這些年廷尉署這一眾人到底干了些什么。不過仔細(xì)查了卷宗,很快就能發(fā)現(xiàn)蛛絲馬跡,但凡和世家們有所牽連的案子,大都不了了之,某姓強買百姓田產(chǎn),某姓宵禁時傷及百姓,某姓……諸如此類,不勝枚舉。 卷宗摞得高,吳冷西半個身子都擋在了后頭,似乎并未察覺到鄭重進(jìn)來,鄭重在門口立了半晌,直等他擱筆動了動身子,才見禮:“吳大人?!?/br> “鄭大人不必多禮,”吳冷西向來對他客氣,“怎么樣?” 鄭重眼里一亮:“遣去的人回來了,大人真是料事如神,那糧倉果真有貓膩?!闭f完兩人好一陣對視,吳冷西道:“不是我料事如神,而是之前我在會稽郡當(dāng)差,曾遇過一件相似的案子,那案子雖不經(jīng)我手,可多有耳聞,便知道些內(nèi)里詭詐,”說著緩緩起了身,朝門口踱去,看了看外頭明晃晃的太陽,“這日頭底下,不知有多少見不得光的事……” 最后一句似是感慨,鄭重若有所思跟著點頭,“屬下以為現(xiàn)在不能打草驚蛇,這個糧倉的案子,已經(jīng)不是丟糧那么簡單的事了?!?/br> “此案牽涉眾多,我擔(dān)心的是,就怕尚書令大人為難。”吳冷西反復(fù)踱著步子,“你可知我為何遲遲不問話那幾個守倉的將領(lǐng)?一來,的確是因為這幾人出身不低,問話有難度,二來,則是最要緊的……” 吳冷西忽收了話,仰面凝神想了想,回首望向鄭重:“當(dāng)初官糧沉船的事,停了顧未明一年的職,如今怎樣呢?”說罷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冷,鄭重皺眉道:“屬下聽聞他近日好像重新定品?!?/br> 兩人便又是一陣沉默。 “鄭大人,你準(zhǔn)備下,分別問話這幾個守倉的將領(lǐng)。”吳冷西話鋒轉(zhuǎn)的太快,鄭重頓時響起段文昌那份供詞來,面上仍猶猶豫豫的,吳冷西嘆道: “我聽尚書令大人說,今上已下旨讓度支尚書顧大人重新核算各級官吏薪俸,尚書令大人的意思是,務(wù)必得趕在這之前,把證據(jù)弄齊了,”說著略有停頓,“師哥他,必須得一擊成功,不給這些人回旋的余地。” 既是稱呼都喚了,想必這話也盡出自肺腑,鄭重便上前一步:“這幾個將領(lǐng)都是有頭有臉的,能不能請得動都是個事,更別說讓他們招供了,段文昌如今成了啞巴,光憑那份供詞他們能認(rèn)賬?” “認(rèn)也得認(rèn),不認(rèn)也得認(rèn),缺口就在他們身上,他們一招,糧食的下落也就出來了,”吳冷西默默看了他半晌,“鄭大人,怕是你我二人得豁出命來查此案了?!?/br> 此話說得鄭重心頭一凜,一時五味雜陳,開口道:“您沒來之前,也就是鳳凰三年夏建康發(fā)了次洪災(zāi),那蓄水的堤壩是花了大價修的,本該固若金湯,可還是決了口,淹了無數(shù)良田,災(zāi)民遍地,天災(zāi)變**,府庫又調(diào)不出足夠的糧食賑災(zāi),尚書令曾有意把此事交付廷尉,可后來中途作罷,屬下當(dāng)時不解,如今才算明白,那已是尚書令容忍的底線,這官倉一案,說到底,洪澇一事才是其發(fā)端,段文昌也才敢口出狂言想往尚書令身上潑臟水,鄭某肚子里沒什么墨水,鄭某也不懂尚書令的雄心壯志憂懷天下,可有一樣,鄭某卻知道,歷朝歷代,老百姓吃飯都是頭等大事,吃飽了不餓才是正理,那西北邊關(guān)的將士更是,吃飽了才有力氣跟那些胡人打仗,吳大人說豁出命來查這個案子,鄭某愿奉陪到底!” 他本家素貧乏,旅費無出,常于暇時做傭工,博資度活,亦有帶經(jīng)而鋤的時候,受了幾年辛苦,才得射策中式,補充掌故。后補調(diào)廷尉掾?qū)?,眾人只說他未諳刀筆,意在蔑視,便拿他當(dāng)賤役,替府衙看管牲畜,一次還置府中呈繳畜簿,正巧碰上眾掾史為了駁案而莫展一籌,他當(dāng)即問明原委,據(jù)經(jīng)折獄,援筆屬稿,為此一篇文字,竟又機緣巧合為先太傅成若敖所知,十分贊賞,待大將軍事了,成去非為臺閣長官,便把他提拔上來,津關(guān)沉船一案牛刀小試,甚有成效,亦深得尚書令信任。 一飯之德必償,睚眥之怨必報,這才是他行事準(zhǔn)則。如今在官家當(dāng)差,上可報天恩,下可酬小民,不怯不退,唯一能讓他猶豫的便是擔(dān)憂那段文昌的供詞是否會讓尚書令處境為難。 吳冷西朝他投來贊許的目光:“鄭大人你這話糙理不糙,段文昌此人,是讀圣賢書讀到邪路上去了,本末倒置,顛倒煙白,自以為精明處事,一顆心早爛在了半路,尚書令且為他唏噓感慨,怕是他自己都不會想到這一層?!?/br> “你先準(zhǔn)備提審這幾人,帶著尚書令的手諭,我去烏衣巷一趟?!眳抢湮髡f完簡單收拾一番,又換了常服朝烏衣巷去了。 紅月西沉,夜風(fēng)已有絲涼意,吳冷西是騎驢來的,雖心是為公,可此身卻要出入私邸,他便絕不肯用廷尉署的車駕。 等到那熟悉的府門進(jìn)入視線之后,他仰首看了片刻,心底泛起嘆息:師哥合該開府治事,自能少些掣肘。前幾日,韋公仙逝,虞仲素正式領(lǐng)大司徒一職,領(lǐng)軍將軍周將軍在西北前線,將軍府形同虛設(shè),真正獨立于朝廷之外的便只有司徒府了,吳冷西一時思緒萬千,待一陣風(fēng)過,才提步而上,叩了兩聲門。 成府的一眾家仆同他早已相熟,不用開口,便自覺先一路飛奔去回稟,再把他往書房里領(lǐng)。 抬腳進(jìn)去時,卻見成去非正往手中物件上輕吹著氣,定睛一看,原是一枚玉章已現(xiàn)雛形,他兀自納罕師哥有這雅興,亦有這技藝,不禁目帶笑意看了幾眼才道: “師哥?!?/br> “子熾,用過飯了么?”成去非拿起玉對著燭光打量一番,隨即又重拾篆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