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各地興修水利, 勸課農(nóng)桑, 司農(nóng)部開支浩繁，錢都先由著他們花，另有西北軍餉這處大頭。再者, 大司馬行新政, 輕徭薄賦，只見出不見入, 便是一家如此尚要途窮，何況一國？是以這俸祿一拖再拖, 如今是不能再拖下去了, 群臣們已頗有微詞。”

    中樞發(fā)不出俸祿, 上一回可追溯至宗皇帝年間，因南越同國朝交惡，宗皇帝遣十萬南征大軍，本以為南越小小蠻邦，平定其亂乃手到擒來，不想南越氣候濕熱，瘴氣叢生，國朝大軍至此水土不服，軍士受挫，戰(zhàn)期自然拉得長，北有胡虜，南有蠻夷，北強(qiáng)南勁，帝國兩面受掣，宗皇帝乃一代雄主，布告天下，于南越國定要打服還朝，以致于宮廷內(nèi)外，節(jié)省開支，百官俸祿，暫停不放，傾舉國之力滅南越叛亂，雖遷延成功，然消耗國朝幾十載積累，致國困民乏也是事實(shí)。

    這一回薪俸既已拖欠日久，百官定翹首祈盼，不過中樞薪俸，世家大族自無須掛懷，家中良田無數(shù)，莊園滿物，只那九品中居下下品的，不乏家境貧寒者，那俸米俸錢便顯得格外緊要，無此難能應(yīng)付日常所需，石啟深諳此點(diǎn)，不禁兀自思慮，默默進(jìn)得門來，見成去非正端坐案前，以手撫額，似在沉思，石啟又是一陣暗嘆，饒是大司馬這樣的豪門王孫，也要被最為士族持雅癖不屑一提的阿堵物困住手腳。

    此事既發(fā)生在大司馬掌實(shí)權(quán)施新政之時，輿情自然也不能放過大司馬，正大有文章可做，石啟忽念及此點(diǎn)，慨嘆果真如李祜方才所言，棘手異常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來稟事的么？發(fā)什么呆？”成去非抬首見石啟進(jìn)門后一言不發(fā)，只在走神，不由叩了兩下案幾。石啟忙上前兩步應(yīng)話，其間瞟得大司馬神情倒平靜與尋常無異，忍不住且要替他當(dāng)下如蹈水火的處境一愁。

    自東堂事了，廟堂憂患似平未平，西北邊關(guān)風(fēng)煙雖靖不靖，成去非如何不愁，同度支李祜商議半日，李祜將所有賬目盤纏清算呈給他看，也仍是擠不出這筆開資頗巨的薪俸數(shù)目，眼見水盡山窮，情勢急迫，李祜也如熱鍋螻蟻，先同度支部諸位曹郎議上一通，拿不出主意來，只好來公府尋大司馬，因今日屬官們多外出公干，一時集不齊人議事，他兩人一時半刻定不下具體章程，李祜遂先回了臺閣。

    聽石啟將丹陽的事詳細(xì)回稟了，成去非伸手不住摩挲著額頭，更像是自語：“如今盤查出的戶口記在臨時籍簿上，要及時錄入黃籍，這批人重新編戶課稅，最快也得到鳳凰八年秋稅后能讓府庫得益。”

    大司馬所思為何，石啟已聽出方向，鳳凰七年下令土斷，原蔭客制改動頗大，宗族以外所蔭僮客佃客廢免稅役這一條，既無此等優(yōu)渥待遇，新檢括出的人口也便很難再去世家大族門下尋求庇護(hù)。后又出具占山令，不以士庶分，廢近萬士族復(fù)除之權(quán)，如此層層加碼，倘真能令出如山，貫徹始終，而不止步視為具文，國家三五載就可見起色，十載八載實(shí)現(xiàn)中興未嘗可知，是時大司馬正值壯年，將來締造盛世仿佛也指日可待，石啟雖一陣感奮，卻無奈當(dāng)下遠(yuǎn)水解不了近渴，腦中澎湃藍(lán)圖頃刻間又凋零如斯。

    “大司馬，方才在府前，下官見到李郎，聽聞了薪俸的事情，”石啟不知如何回應(yīng)，只得挑起這個話頭，“可恨一時兩時，土斷不能收立竿見影之效，不能為大司馬分憂。”

    “這不是你的分內(nèi)事，”成去非一笑，“我知道你在擔(dān)憂什么，這事如解決不了，正落了人詆毀新政的口實(shí)，屆時彈劾我的折子倒在其次，阻礙新政才是大事?！彼従徠鹕?，往外踱來，正對著一輪血色殘陽，堪堪灼殺人眼，成去非默默立了半晌，回首對陪伴有時的石啟吩咐道：“做好的你分內(nèi)事即可，先回罷。”

    本應(yīng)聲離去的石啟，在剛出了大門之際，記起一事，尚未請示，忙又折回，再度入院時，卻見成去非仍負(fù)手立于樹下，遂上前道：“下官忽略了一事，丹陽丞韋邕私匿幾千戶人口，下官三番五次提醒，他卻置之不理，大司馬看這件事……”

    成去非扭頭看他：“怎么不說了？為何韋邕的事要單單來請教我？為的是他姓韋？”他也不等石啟應(yīng)對，決然道，“山陰傅喜的事勿要重演?！?/br>
    “下官明白了。”石啟心下一松，這方疾步出了司馬府。

    十三日朝會，果如成去非所想，欲欲躍試的御史無論是出于己愿，還是出于背后之人相授——這樣的相授似已遠(yuǎn)非具體哪一位私人所為，大司馬不覺已背叛他自己的出身，這樣的背叛且還要再久再深。最關(guān)鍵者，熙熙攘攘俗世之中，在大司馬撬動世家大族之利時，寒庶者也未見其利，擔(dān)君之憂，忠君之事，大司馬卻斷百官的“食君之祿”，世間焉有這樣的道理？是故他們皆欲一躍而上，先行試探這位年輕權(quán)臣底線何在，對策安在，眾口鑠金，積毀銷骨，滿朝束帶者，無一不將目光聚集于大司馬一身。

    抗議者所發(fā)先聲，含沙射影也罷，指桑罵槐也罷，絕不肯出拳落空。

    “今上，臣要彈劾司農(nóng)部，鳳凰七年，司農(nóng)部肆意鋪張，無處不開渠，無處不修塘，耗費(fèi)巨大，臣在想，所建各處工程，是否真正可功在當(dāng)代，惠及百代？又是否真正為黎庶所需，還只是有人巧立名目，沽名釣譽(yù)？”

    死聲活氣的言辭讓本不善與人爭鋒的大司農(nóng)史青略作思想，不得不出面反駁：“御史倘是存疑，一可去司農(nóng)部都水臺查底，圖紙俱在，每一處皆我同屬官因地制宜所繪；二可去度支部查賬，每一筆開支記得清清楚楚，某絕不敢也不會隨意浪費(fèi)府庫毫厘；三可去實(shí)地查勘，問一問百姓便知開渠修塘是否必要?！?/br>
    井井有條的措辭駁無可駁，抗議者悻悻然，一者既偃旗息鼓，一者便要重整旗鼓，依舊將西北說爛的話頭拾起，也依然是舊調(diào)重彈，云西北邊荒，中樞給養(yǎng)者，黎庶給養(yǎng)者，不過傷民害財(cái)。如此言論，天子自然聽得一清二楚，所攻訐，所詆毀，終只在大司馬所控度支事務(wù)，空空如也的府庫，是被大司馬一人所掏空，空空如也的府庫，必須有一人來負(fù)責(zé)，除卻大司馬，無人可負(fù)責(zé)。

    一時間東堂之上，你來我往，烏煙瘴氣。天子不置可否，由著群臣吵鬧，年輕的大司馬也不置可否，在眾人盡興散朝過后，徑自而去，未與任何人結(jié)伴。

    直到翌日成去非主持公府集議，眾人主意紛呈，口舌激烈處不亞于朝堂一幕?；蛟茝泥徑菘そ枵{(diào)，尤其上游荊州，向來往中樞府庫上交賦稅不力，當(dāng)?shù)囟愂栈救淝G州刺史府，說到底，帝國倚重還在江左?；蛟茖⑶安痪冒l(fā)往西北軍餉追回，邊關(guān)境況尚穩(wěn)，軍餉遷延也不是沒有先例。雜七雜八議了半日，度支李祜聽著卻未出先前在臺閣所言范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