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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了看成去非神色,并無異樣, 陳肅知徐策之有意阻之,在口中轉(zhuǎn)了幾圈的話終又咽了下去,只得順勢道:“下官確是這個意思?!毖援吽技按笏抉R飲酒向來節(jié)制,又感唐突,且大司馬出齊衰不久,倘不是逢此宴會,只怕仍不肯沾酒,陳肅持酒正陷入兩難,成去非已笑道: “巡使不必拘禮,”說著先飲為敬,陳肅見大司馬今日如此豪爽,心中愈發(fā)不是滋味,便也遮袖飲盡。 待酒宴散后,內(nèi)史同中丞因多飲了兩杯,他酒量向來淺,已有幾分醉意,行至成去非面前,便信口笑言起來:“我聽聞大司馬拒了中丞的婚事?可惜我沈氏淑女,是無這份福氣了,憾甚泣哉6甚泣哉!” 一旁沈復(fù)卻也不覺尷尬,只笑看向成去非。 成府齊衰一過,果有周、張、沈幾家各托朝中高官為伐柯人登府拜訪,一時各薦麗姝,因幾家皆為江左上等門戶,遂也各有勝算,時議仍以周氏門第最高,張、沈不分伯仲,成氏率先婉拒中丞,也在時議所料,只靜待大司馬如何于周、張取舍。 這一事,成去非卻也于私下權(quán)衡有時,此刻不過略略一笑,未作回應(yīng),岔開話題同兩位舅舅就此拜別。 第274章 鳳凰八年時至谷雨, 周氏女適大司馬,司馬府為此三日不省公事。成府則一整個春日皆為大司馬新婚籌備,前后忙碌不堪,此刻所有事了, 整座府邸終安靜下來, 渾圓的日頭已墜入西山,成去非暗暗舒出一口氣,新婦正值二八年華,體備幽閑,性情溫良,成去非雖于新婦無多少情愫可言,卻也不曾輕慢,新婚燕爾, 也可謂良緣一段。 待膳食備齊之際, 他仍來到新居所,陪新婦周令華一同坐了,喚她乳名道:“阿光, 有些事, 我想先講清楚。”阿光臉微微一紅,作出安然聆聽的神態(tài)。她自幼知大司馬其人, 他的很多事,她待字閨中時便耳熟能詳, 如今真正嫁入成府, 他待自己雖禮遇有加, 卻總覺缺些什么,到底缺的是什么,因阿光自己乃初為新婦,到底年幼,也是不甚清楚的。 “平日公府政務(wù)冗繁,不得空閑時,我怕是回不來,你無須等我,該做什么看著做,明白了么?”他雖溫言相告,面上卻是冷清,阿光依順而應(yīng),等他開始用飯,方舉箸同吃,一面又不忘暗暗察言觀色,半日過去,見他只是專心飲食,卻仍不敢放松,直至他將碗箸放回案上,就著婢子端來的器具漱口凈手,取出帕子擦拭嘴角,阿光心底緊張更甚,思及昨夜的事情,他指尖解除自己衣襟那一刻的戰(zhàn)栗似又順著肌膚而起。 “阿光,你怕我么?”成去非見她神色有異,一笑問道,阿光一時片刻難能摸清他性情,只恭謹(jǐn)答道:“妾同大公子是夫妻,妾當(dāng)敬您愛您,不該言怕?!?/br> 成去非看她雖年幼,卻也自有幾分鎮(zhèn)定神采,遂道:“我聽聞你在閨中十分懂事,如此便好,日后我不在,有拿不定主意的事,可請教二夫人?!?/br> “夫君的吩咐,妾知道了?!卑⒐庖娝鹕?,不知何意,便也跟著起來,成去非思想片刻方又啟口:“你未來之前,殿下的事想必也有所耳聞,我家中如今只有一位娘子,她長你幾歲,身子羸弱,平素也不太出來,你倘是見了便客氣兩句,見不到也不要有意去尋,她喜安靜?!?/br> 阿光倒也知那賀娘子原是隨殿下來的,殿下雖已不在,大司馬卻將那賀娘子留下,可見當(dāng)是有些情意的,阿光心底掠過微許的悵然,那是女子的本能使然,她尚不是很清楚,卻知這樣的心境絕不宜在夫君前流露,這不是她教養(yǎng)所在,便朝成去非露出極合宜的笑容來: “妾記下了?!?/br> 成去非點頭道:“我明日便回公府,這幾日你也勞累,早些安置罷。”說著走出園子,樹間夜云如霞,滿月如箕,春風(fēng)又是一度,他隱約還可望見飄飛不墜的楊花,立了片刻,方往木葉閣來。 自去歲琬寧滑胎,她身子便壞下去,可謂每況愈下,無論如何滋補,也不復(fù)往日精神,直到開春方略有好轉(zhuǎn),寒食前后倒春寒,又病了一場,鎮(zhèn)日臥于床上,混沌間覺世間只余她一殘缺病軀,她執(zhí)意從橘園仍搬回木葉閣來,更覺天地寂寥無人,病得糊涂許多,直到這兩日回暖,身子才漸漸有了幾分力氣。 她撐起身子扶案在窗下坐了,不肯任何人相幫,自己挽了衣袖,細細研起墨來,窗口順風(fēng)而來甘凜芬芳,月光跟著移來,花影、月影、樹影皆落在一角麻紙邊,琬寧慢慢取出字帖,正欲落筆的一刻,豆大的淚珠卻是先墜,那墨滴則因主人久久不動,漸漸同淚混作一處,她不由伸出手想去擦拭,卻又止住了,左手轉(zhuǎn)而去扶額,右手仍在紙上懸空支著,她想起幼時的自己,也是春日,偶爾失神,只顧愛看窗前雀兒吵鬧拌嘴,手底的字蘸著墨一塌糊涂……想到這,她嘴角便微微動了動,笑意稀薄如黃昏最后一抹天光,如此短,就謝在唇畔了。 她是回不到那一刻了,琬寧癡癡看著手底狼藉,只覺這一腔悲辛夾雜著記憶中虛幻的甜蜜,是沒有盡頭可言的。倘是沒有這后來的事便好了,倘是沒有便好了,她開始恍惚,倘是沒有最開始的一夜,她大可縮在這片小小的天地中一個人,安安靜靜地思念,從容不迫地思念,沒有半分企圖,沒有半分希冀,像一朵幽谷自開自落的花,他無須知曉,無須回應(yīng)……亦或者,她同阮家的人一同死在嘉平三十年,是不是更好?她永遠都是家人愛護的小姑娘,每一樣事皆甜美且凄涼…… “娘子,大公子來看您了?!彼膬簛淼剿磉吶崧曁嵝?,琬寧一時無話,并未抬首,隨即低低吩咐:“四兒姊姊,勞你告訴大公子,容我換件衣裳?!?/br> 四兒不無憂愁地望著她被燭光剪裁的單薄身影,賀娘子自去歲失胎后,愈發(fā)寂靜,起伏舉止,無聲無息,雖也如以往般素愛掉淚,卻只肯躲于人后,人前反倒比以往多流露出幾分生意來,每每見大公子,無不笑顏應(yīng)對,竟是再未流過一滴淚的。 果然,琬寧命她給自己裝飾一新,胭脂掩去她因病而顯的蒼白,燭光里的花鈿平添她幾分俏麗,琬寧對著鏡中人微微展顏,那雙頰的桃花紅暈,看上去,確不像是淚意所致,她似是滿足自己所表露的外相,這方緩緩起身,來到外室,朝等候有時的成去非施禮。 她此刻的確掩飾極佳,并無病人的半分憔悴,唯獨身形清瘦似梅。成去非見她如此裝扮,似也是習(xí)以為常,淡淡一笑:“我這幾日忙,未能來看你,你可好些了?” 琬寧莞爾,替他一面置茶,一面答道:“好多了,謝大公子掛懷?!闭f著將茶奉上,坐于他身側(cè),略示歉然,“我因在病中,還未能給夫人見禮,大公子勿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