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，你帶著英兒到墻角柱子旁邊躲一躲，若是發(fā)生垮塌，那里總是安全些。”

“姆媽！”

“不要緊，既是要死，又何必躲這一時半刻。”蘭澤低頭繼續(xù)安撫哭鬧的女兒，“英兒乖，祭司哥哥jiejie們可是為了保護(hù)咱們才留到現(xiàn)在的呀，英兒說，咱們要是走了豈不是傷了他們的心？”

小女孩淚眼朦朧，看著又奔向神殿另一角安置族民的祭司，抹抹眼淚，“嗯，英兒不走了！”

話音剛落，大地又是一次震顫，碎裂的天頂再也無力支撐，無數(shù)碎裂的青石從這對母女頭上崩塌下來。

“快走！”年輕的祭司察覺危險，大叫一聲向這里奔來，情急之下伸出手掌，向著她們展開護(hù)胄。他的靈力低微，雖為祭司，仍在見習(xí)，普通的護(hù)罩都運用得磕磕絆絆，更遑論能擋住落石的舜華之胄——這等高深術(shù)法他是從來都沒有成功過。

而此時，也不知是不是情急之下，潛力突發(fā)，只見一道繁復(fù)法陣竟然完美地浮現(xiàn)在空中，發(fā)出臻萃的金色光芒，瞬間在母女的頭頂上展開，將沉重的碎石阻隔在離她們頭頂不到一尺的上空！

然后，那輪舜華之胄繼續(xù)擴(kuò)展，不斷延伸，竟不知要到何等境界。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議地望著如此龐大的法陣，將各處的落石阻在空中。

舜華的金光已經(jīng)覆蓋了整座大殿，又有數(shù)道光柱拔地而起，千柱之陣竟與舜華之胄同時開啟，兩道法陣開始緩緩上升，形如一道新的穹頂，支撐住行將崩潰的神殿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還有什么人能擁有如此駭人聽聞的強(qiáng)大力量。那些族人認(rèn)出了他的靈力，而自發(fā)地紛紛跪下行禮。

“……紫微尊上。”

沈夜覺得很是煩悶。

最后的時候，他每日聽取華月報告，城中有多少人改變主意，愿意前往龍兵嶼，而執(zhí)意留下的從開始時的上百人，到幾十人，最后到寥寥十余人，聽數(shù)字已是很不錯的了。

然而，如今他見到這些活生生的人跪在他面前，仍是覺得很扎眼。太多了！到了這個時候，怎么還有這么多人？

他走到蘭澤的面前，語氣不善，“你的孩子年紀(jì)尚小，作為母親不知庇護(hù)親子，卻替她決定一起步上絕路，卻是為何？”

“紫微尊上！”蘭澤拜伏于地，“我們身為流月城之人，自當(dāng)與流月城共存亡……我們也愿與尊上同生共死……”

“別說了。若是忠于本座，自當(dāng)了解多年經(jīng)營都是為了讓你們活下去，才不枉費本座苦心?！鄙蛞拱櫭嫉?，“至于流月城……生命可貴，不要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輕易斷送，往后日子還長，若是真的一心為了部族，更是應(yīng)當(dāng)竭盡全力活下去。好了，帶著你的孩子，求生去吧?！?/br>
蘭澤流淚叩首，蘭英兒此時卻開口，“可是……姆媽說我們走了，大祭司和祭司哥哥jiejie們，不會難過么？”

沈夜輕嘆一聲，轉(zhuǎn)向那個年輕的祭司，“你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啊……屬下名叫伏舟！”伏舟尚在見習(xí)，沒有資格覲見紫微祭司，此時突然被點到名字，緊張得手足無措，“參見紫微尊上！”

“伏舟，其他的人呢？”

伏舟變得非常悲痛，他年紀(jì)也小，一激動便帶了哭腔，“稟告尊上，城中一共留守九名祭司，恪盡職守，保護(hù)族民，除了屬下……已經(jīng)全部殉職……連……離珠前輩……也……”

他很自責(zé)，為什么自己卻活著呢？因為沒有用，什么忙也幫不上……他見到那些下界之人闖進(jìn)神殿，他們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詫異，見他是個祭司打扮，便問他，為什么只有這么少的人？其他人都去了哪里？

他向來是個懦弱無用的人，此刻鼓起勇氣大聲地回答：“你猜猜看，我會不會告訴你們！”

伏舟以為自己會死的，但是那些人卻連動手的意思都沒有，便離開了。他就是這么活下來了，對方?jīng)]有戰(zhàn)意，他便沒想起來要主動攻擊。

后來他才聽說，那個對他照顧有加，總是溫柔地微笑著的離珠前輩，卻是在殿外力戰(zhàn)不敵，已是玉碎冰消……

“你做得很好?！鄙蛞钩谅暤?，“你與你的同僚都十分出色?！?/br>
伏舟睜大眼睛，抬起頭來，他這樣一個資質(zhì)平庸的低階祭司，也許本來一生一世也不可能得到紫微祭司的贊許。

“現(xiàn)在這里不需要你繼續(xù)守護(hù)了，交給本座即可，你便護(hù)送她們，下界去吧?！?/br>
沈夜說著，揚袖而起，傳送之陣自空中浮現(xiàn)。

“還有人愿意下去的，也一起去吧。不要等著本座一個一個來追問你們?！鄙蛞褂行┎荒偷卣f，“再不走，就沒有機(jī)會了?！?/br>
他的靈力所剩無幾，三道法陣都消耗巨大，他已經(jīng)支持不了多久，之后除了伏舟和蘭澤母女，又有數(shù)人向他拜別。

剩下的，零星不足十人。

沈夜幾近極限，你們又是為何仍然留下？

一對老年夫婦的情況是華月告訴過他的，老人家去日無多，不想折騰，留在此地也算葉落歸根。

一個叫白珍的年輕姑娘狠狠說道，“他們算什么東西，卑微的下界人！”

沈夜想也罷，這張嘴下界了，也是徒增事端，便留下吧。

“我的親人全都不在了，獨留我在這世上，孤魂野鬼一般……這一回我總算能與他們團(tuán)聚了吧?！?/br>
沈夜倒也感同身受。

也有人說，“……我覺得這做得不對，所以我也愿意留下，付出代價?！?/br>
沈夜終于是撤去了傳送和千柱之陣，舜華之胄光芒暗淡不少，他便將它縮得小些，減少消耗。護(hù)胄之外地動山搖，而那些人緊緊地簇?fù)碓谒淖?，他的庇翼下?/br>
他是那只飛不動了，仍在振翅的大鳥……

沈夜曾無數(shù)次的設(shè)想過這一天的情景。

他想過初七再次逃離，自己也得以卸下一身重責(zé)，獨自迎接終局，又或者初七沒有離開，他們可以廝守著，直到最后的最后，將末日過得宛如狂歡。

他卻是萬萬沒想到，自己這多年辛苦，竟然是直到死前也不能放下。

他是流月城的大祭司，這些人是流月城的族民。有一人，他便要護(hù)一人；他活一時，便當(dāng)護(hù)著他們一時，直到氣空力盡，死而后已……

沈夜只怕也從未想到過，直到死亡終于降臨下來的時候，竟會那么多人，擁在他的身邊。在忘川的另一頭，也同樣有那么多人，正在等著與他重逢。

沈夜覺得很疲累，卻并不孤獨。

◇◇◇

樂無異在鯤鵬的背上回頭眺望，他想自己一生一世，都不會忘記這個場面。

天空是瑰麗的緋紅色，透過流月城透明的結(jié)界，可看里面的樓宇和樹影。它發(fā)出琉璃般絢爛的光芒，在天際劃出一條耀眼的線條。

然后，流月城像是一個被輕輕戳破的泡影，很突然地，化為無數(shù)璀璨閃光的碎雪，在空中紛紛揚揚……

那是誰的心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