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調(diào)戲的人也不生氣，他反而輕笑出聲，不緊不慢道：“金琴的床你再喜歡也沒用，至于我的床……”

王棋等了好半天才意識到秦老板壓根沒打算把這句話說完。

論調(diào)戲人的本領(lǐng)，他自嘆弗如。

“我想給你講講我的故事?！蓖跗逅餍赃M入正題。

秦老板點頭道：“我可以聽聽?！?/br>
得到許可的王棋微微遲疑，尋找著這個故事的起點。

“那個人名字叫做陳鐵。他是北齊人。”說實話，這個叫做陳鐵的男人和王棋并無太多交情，可是，講到他的經(jīng)歷，王棋不由心情沉重，“他曾經(jīng)有個算是美滿的家庭，他有一位父親，一個賢惠的妻子，再加上一個機靈的孩子。他也曾經(jīng)有一雙手臂?！?/br>
秦老板沒有出聲，他只靜靜望著王棋，等他繼續(xù)講下去。

“陳鐵是在戰(zhàn)場上失去自己右手的。他并沒有怨恨過砍去他手臂的人，因為戰(zhàn)場上，他們是敵人，他也殺死重傷過對手。讓他慶幸的是，有一天戰(zhàn)爭終于結(jié)束。他想，只要再沒有戰(zhàn)爭就好，即便他要比別人艱難太多倍地生存下去?？墒牵镁安婚L。北齊聽聞南梁一直主戰(zhàn)的廉王派人尋找曾經(jīng)的勝利大將軍，他們意識到大戰(zhàn)在即，于是開始加大征兵力度。按令，北齊每個家庭都必須出四肢健全的男丁一名，年齡從十三歲至六十歲。陳鐵是他們家唯一沒有資格從軍的那個。為了保護剛滿十三歲的孫子，五十七歲的陳父拖著老邁的身體隱瞞病情入了伍。積勞成疾的陳父原本應(yīng)該好好養(yǎng)病，但實際，他在新兵的cao練中病死。因為有嚴格的征兵要求，郡里以陳父虛報身體狀況為由，非但沒有撫恤，還要求陳家再出一個男丁。這一次，陳鐵的兒子被強行帶走。陳夫人因為連番打擊而病倒，消息傳到兒子那兒，沒有辦法申請回家的少年偷偷溜出軍營，他只是想要回家瞧自己的母親一眼，但他沒能瞧到，他被以逃兵的身份半道抓了回去。三年前的慘敗讓北齊狠抓軍紀，陳鐵的兒子無故逃脫，自有軍法嚴懲。原本便營養(yǎng)不良特別瘦弱的男孩哪里抵得住無情的軍棍？最終他沒能挨過刑法，被活活打死。陳夫人病得不輕，聽聞兒子噩耗，也很快隨著一起而去。陳鐵一個完整的家庭，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?！被叵肫鹱约涸?jīng)遇到的那個落魄男人，王棋不覺陷入沉默。

秦老板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神色，他低聲問道：“所以，他想殺死梁言韜和連芳草？”

王棋第一時間想不明白這件事是怎么和連芳草扯上關(guān)系的，隨即，他意識到在秦老板心中，大概連芳草和梁言韜永遠是一體的。

“陳鐵想要殺死梁言韜，因為如果沒有主戰(zhàn)的梁言韜，南梁很可能不會對北齊開戰(zhàn)，兩國不交戰(zhàn)，就不會再有更多家庭像陳鐵他們那樣家破人亡?！?/br>
“他見到梁言韜了嗎？”

秦老板自然不需要問陳鐵有沒有殺死梁言韜，眼下梁言韜正在他們的客棧住著，這會兒還有氣吹笛子。

王棋搖頭道：“一個人只有信念是活不下來的。北齊到南梁，長途跋涉對于沒有錢卻有太多心事的陳鐵來說，那就是一條死亡之路。陳鐵還沒有來得及趕到南梁都城便重病不治?！?/br>
“然后他遇到了你？”

“我請了醫(yī)生想要醫(yī)治他，醫(yī)生卻搖頭說已藥石無靈。他心愿未了，怎么都不肯死去，最后我承諾替他完成心愿，他才閉上眼睛?！?/br>
王棋的確想過為兄長報仇，但歸根結(jié)底他的大哥死于名利，而非梁言韜，王棋不認為在確認對方罪該致死之前自己有權(quán)動手?？墒?，陳鐵的臨死托付，他親口的承諾，這件事已無關(guān)梁言韜該不該死，當初王棋選擇點頭，他就有無論如何都必須信守承諾的覺悟。

“我有我必須做的事?！蓖跗蹇粗乩习宓难劬σ蛔肿致纴?。

秦老板迎視向王棋，他在片刻的沉默后另起話題道：“我也講個故事給你聽。”

“什么故事？”

“你知道胭脂錦嗎？”

“我知道，一種傳說中的毒，從來沒有人見過?！?/br>
“我見過?！?/br>
“你見過？”

“我不僅見過，我還中過這種毒?！?/br>
王棋想說這不可能，比起一觸即死、無可解救的血玉紅花，傳說中的胭脂錦沒有那么霸道，卻比血玉紅花更可怕。血玉紅花無解主要是因為一旦服下便連白駒過隙的時間都沒有，談何解毒。而胭脂錦的無解更是殘酷，相傳中了胭脂錦的人不會立即死去，這種□□會一點點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，最后才讓人渾身潰爛而死。

秦老板比一般人都更要有“人形”，怎么看都不可能中了這種毒。

“你怎么可能中這種毒？難道這是你需要服藥來緩解的毒？”

秦老板搖頭答道：“我中胭脂錦是小時候的事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解了?！?/br>
王棋驚異道：“胭脂錦你也能解？”

“我并不會，但機緣巧合下，我身上的胭脂錦已被解開?！?/br>
“那你現(xiàn)在需要服藥的，是什么毒？”這件事王棋牽掛已久。

對此，秦老板答道：“這毒與我的故事無關(guān)?！?/br>
王棋心中關(guān)切，脫口而出，被秦老板如此答復(fù)后才意識到自己過問太多。正那么想著，只聽秦老板又道，“等講完這個故事我再告訴你。”王棋簡直懷疑自己聽錯，他沒有確認追問，以免秦老板改口。“我們先講故事?！彼Φ馈?/br>
秦老板細說從頭：“在我還沒有記憶起，我便中了胭脂錦的毒。我?guī)煾刚J為這是他的錯，那時便立誓要為我解毒。胭脂錦的毒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解？我?guī)煾敢粫r找不到其他辦法，便自創(chuàng)了一套類似化功大法的內(nèi)功心法，他先是每天用這套心法為我化毒，等我長大一點，便傳授了我這套心法，由我自己將胭脂錦的毒性一點點化解收入丹田。胭脂錦發(fā)作的時候特別痛苦，這是我比任何人都更用功修煉的原因。對我來說，只要練功放松一秒，便會多痛苦一秒。但話說回來，即便我一刻都不放松，胭脂錦毒發(fā)的時候，還是會讓人痛不欲生。我有想過何必如此辛苦，但我?guī)煾敢恍膶で蠼舛痉椒?，我自然不能令他失望?！?/br>
王棋幾度張嘴欲言，但最終沒有打斷。

秦老板接著說道：“可以說，那時我活著只是為了留給師父希望，我和師父研究遍天下藥草，卻始終找不到答案，當時我?guī)煾敢詾殡僦\無解，因為心病撒手人寰。我埋葬師父之后，也決定隨師父而去。就在那時，我無意間遇到有人被追殺，為了救那個被多人圍攻追殺的人，我才沒有自斷經(jīng)脈。那個人以為是我救了他，但實際，是他救下了我。原本我并不認為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，但那個人讓我意識到自己還有想要做的事，我因此決定放棄自盡的念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