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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風一杯酒作者:偷眼霜禽第1章大雪初晴,天地間是一片混沌蒼茫的冷白。日頭慘淡淡地照著,沒半分暖意,四下里連活物也看不到,只一輛馬車在被雪湮沒的道上慢慢行走。那馬原本十分神駿,此時凍得焉了,耳朵都垂了下來,慢騰騰一步一步地向前挨。駕車的人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,口鼻都圍了起來,呼出的熱氣熏在睫毛上,微微有些結霜。這樣冷的天氣,這樣難走的路途,也不知他是要去哪里。又行了片刻,駕車那人只覺得四周的寒氣直侵到四肢百骸里去,他向手上呵了幾口氣,抬眼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人在雪地里大步前行,穿得十分單薄,卻似乎不怎么怕冷,黑漆漆的頭發(fā)在白茫茫的一片里甚是搶眼。便好心招呼道:“這位大哥去哪里?若是同路,不妨上來歇一歇、暖和一會兒?!彼曇舯灰挛飷炞×耍扇允鞘智辶?。行路之人回頭望了望他,歡然道:“那可多謝了。”輕巧地躍到駕車人一旁坐下。駕車那人自他回頭時,眼中便露出幾分驚訝之色,此時挨得近了,看得更加清楚。不由得盯住了眼前的俊逸男子,猶疑道:“你……是任流水任大哥?”那行路之人本就覺得他聲音似乎有些耳熟,又聽他叫出自己名字,再一眼瞥到他腰間掛著一柄十分熟識的二尺短劍,當下更不懷疑,驚奇道:“是墨白?”伸手將那人的風帽拉了下來,露出一張青年男子的臉來,不過十八九歲年紀,生得十分秀美,一雙眼睛烏黑溫潤,笑意隱隱,如同魚藏水影,教人一見之下便生出幾分親近之意。果然便是當年那個叫做安墨白的少年。任流水習慣地去拍他頭頂,笑道:“幾年不見,長得這么大了,差點認不出來??偹阍谕饷嫱鎵蛄嗣??終于知道回來?!彼闹兄鴮嵱行鷳n,安墨白當年因故離去,惹得他的師父、赤水玄珠谷谷主蘇合大怒,一股郁火幾年未消,這次回來,只怕不能善了?!巴鎵颉痹圃?,不過是嘴上說得輕巧。安墨白習慣地靈巧躲開,笑了一笑,也不分辯,道:“任大哥這些年還好么?天這么冷,什么急事非出來不可?”任流水笑道:“我還是老樣子,閑來無事四處游蕩。今天也沒什么事,只是忽然饞了前面鎮(zhèn)上的果酒,便過去喝了兩壺?!?/br>“師父他老人家也好么?”“他也還是老樣子,難得見他出來一次,整日不過是翻翻古籍,煉煉藥,吸風活著一般,”任流水搖了搖頭,道:“半仙?!?/br>“……師父還因為那件事生我的氣么?”任流水嘻嘻一笑,道:“那事兒倒沒什么,只不過你若是到他面前跪下磕個頭,再說一句‘師父你老人家別來可好’,他多半要被你氣死。”安墨白低低嘆了口氣,道:“師父將我自小養(yǎng)大,什么都教給我,我卻一聲不出地便走了,也難怪他老人家生氣。”任流水微笑道:“不是這樣說。你叫我作‘任大哥’,我有時也叫他一聲‘蘇大哥’,你偏偏管他叫‘老人家’,他要是不生氣,那就奇啦?!?/br>安墨白微微一笑,道:“不論年紀怎樣,師父總是師父啊。”任流水心道不怪蘇半仙恨得牙癢,又問他:“你這些年在哪里?又怎會回來?”“也沒什么固定所在,到處走走停停罷了。哪里風景好,便多住一陣子?!卑材谆仡^向遮得嚴嚴實實的車簾望了一眼,低聲道:“前些日子一個朋友受了傷,我治不好,只有回來求師父救他?!?/br>任流水微笑道:“是你情人?”安墨白臉上微紅,搖了搖頭。任流水在他肩上拍了拍,笑道:“哎呀,小墨白也知道害羞了么?果然是長大了?!毙闹袇s忍不住思量,蘇半仙若是知道徒弟帶了情人回來,還想要他出手相救,不知會擺什么臉色。安墨白至多挨幾下戒尺,這車中之人,可實在是生死難料。任流水舊時曾受過蘇合的恩惠,因此留下來替他看守谷口。他天性散漫,赤水玄珠谷又不許隨意進出,所以只住在谷外附近。臨近赤水玄珠谷時,安墨白將馬車停在任流水的住處外,跳下車來,道:“任大哥,我去見師父,我那朋友暫且托你照看幾日,好么?”任流水道:“你只管放心便是。怎地這么客氣起來了?”安墨白笑了笑,將馬車中的人抱了出來。那人似是昏迷著,軟軟地靠在安墨白手臂上,雪白的狐裘遮住了臉,看不清模樣。任流水引他進了房內,將那人安置在自己床上。安墨白從懷里摸出一只小小瓷瓶遞給任流水,道:“這藥每日正午給他服一粒,總能保得十日平安?!?/br>任流水接了瓶子,道:“十天之后呢?”安墨白苦笑道:“那只好瞧老天的意思了?!?/br>任流水道:“多半也要瞧瞧蘇半仙的意思,唉,你去吧,若是不成,也別太勉強?!?/br>安墨白向任流水道了別,出門裹緊了披風,徒步向谷里走去。雪深得沒膝,他一步一步走得艱難。從前他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不知多少遍,此時卻有些神思恍惚。安墨白初到蘇合身邊是十三年前的事,那時蘇合也不過是個少年。那天正是早春天氣,冰初融水初暖,蘇合閑來無事,拿了根細細的竹釣竿倚在水邊桃樹下,在鉤上掛了兩根麥冬拋在水里,半閉著眼睛曬太陽。正昏昏欲睡時候,忽然聽見一陣水花激蕩之聲遠遠傳過來,睜眼便看見一個小小的男孩子順著猶自帶著冰碴的水流漂過來,一面將沉未沉地撲騰。漆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滿是驚恐,可嘴巴緊緊抿著,看見有人也不呼救。蘇合看他有趣,笑瞇瞇地伸手揪出他后領,將他拎了上來,揚聲道:“翠衣,去燒熱水?!?/br>洗過熱水澡,又灌了一碗熱熱的rou粥下去,那孩子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。裹在寬大的布巾里,臉頰紅潤潤地,比外面那桃樹開花時還要好看。蘇合忍不住手癢,捏捏他臉頰,問道:“小東西,你叫什么名字?”覺得指下的觸感實在舒服,又捏了捏他另一邊臉。那孩子低著頭不做聲。蘇合心想這孩子臉軟,身上一定也嫩得很,便將他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,果然是軟綿綿的一團,帶著浴水里藥物的清香,直陷進人懷里,教人舍不得放下。便在他額頭上親了親,柔聲道:“叫什么,告訴我呀?!?/br>那孩子小聲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蘇合“哦”了一聲,道:“沒有名字么?我替你取一個。你是我撿到的,求個好口彩,姓安,名字么……”眼底暗色一閃,續(xù)道:“生生死死,黑黑白白,也沒什么大差別,叫安墨白便是。記住了么?”那孩子也不知聽懂沒有,胡亂點了點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