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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都說我是沐老頭親傳弟子,親傳不親傳我不知道,壞習慣是傳了個十成十,現(xiàn)在就算買了再好的顏料,還是忍不住拔兩遍膠,最要命的是拔膠時還忍不住上手,上次在畫廊見面,沐老頭也剛弄了顏料,兩師徒面面相覷,手指頭全是五顏六色的。其實一走出畫室,我就覺得家里氣氛就有點不太對勁。但我沒放在心上,叫廚房先開飯,陪著瑞瑞吃了晚飯。七點鐘予舟還沒回來。我給他打了個電話,是衛(wèi)平接起來的。“林先生,紀總今晚不會回去了?!?/br>“哦,好的?!蔽矣悬c奇怪:“是工作上的事嗎?”予舟今年出差很少,就算有事情,也會提前跟我打招呼。衛(wèi)平沉默了一下。“我們在老宅。”我明白了過來。我剛剛還在奇怪,一般我的電話衛(wèi)平都是直接給予舟的,為什么這次直接接了起來。原來是因為這個。“予舟還好嗎?”“紀總在陪著老爺子。”衛(wèi)平頓了一下:“老爺子已經(jīng)不大好了。”“我現(xiàn)在過去?!?/br>-我匆匆掛了電話,去洗臉換衣服,瑞瑞正坐在地毯上玩玩具,我過去蹲下來捧著他臉親了一口。“爸爸現(xiàn)在要出去,瑞瑞在家要乖,聽陳阿姨和老師的話?!?/br>陳阿姨是保姆,家里光是專為瑞瑞請的人就有三四個,又有醫(yī)生在,所以不用太擔心。瑞瑞若有所思。“爸爸要去找爺爺嗎?”我怔了一下:“什么?”“上次爺爺跟瑞瑞說,說他生病了,我們很快就要去爺爺?shù)姆孔永镒×恕!?/br>我不知道說什么,只好親了親瑞瑞頭頂。“是,爸爸是去看爺爺?shù)?。?/br>我安置好瑞瑞,自己匆忙拿了些東西出門,其實老宅那邊什么都有,不過是帶一些自己覺得用得上的東西罷了。我走到門口,正準備換鞋,吳媽安靜走過來,她手上拿著我外套,叫了一聲:“先生?!?/br>我怔住了。她垂著眼睛,像給予舟穿外套一樣,替我穿上了外套。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,只輕聲說了句:“走了?!?/br>外面刮著冷風,我本來準備自己開車,剛進車庫,跟車庫外的陳斂面面相覷。今天挺冷的,他守在外面也是吹風,但是畢竟是予舟讓他來盯我的,總不能坐在我客廳守著。所以只能在外面凍著。“你開車吧?!蔽抑苯哟蜷_車門坐上副駕駛:“過幾天我跟予舟說,你來跟我當司機吧?!?/br>-到老宅時已經(jīng)是深夜了,因為是予舟的車,很容易就進去了。風還在刮,紀家大門外有燈亮著,我以為是守門的人,車到門口才發(fā)現(xiàn)是衛(wèi)平。“你去停車?!蔽蚁铝塑嚒?/br>衛(wèi)平打著燈,領我進去。路上都沒有說話,只是經(jīng)過花園的時候停了一下,那間佛堂里也亮著燈。又不是四大皆空,裝什么斷舍離。老宅里燈火通明,傭人都很安靜,老爺子臥室在樓下,我坐在客廳等,有穿著正裝的人經(jīng)過,都說讀書最好做醫(yī)生或律師,今天都齊了。衛(wèi)平又進去了。傭人端上茶來,過了一陣子,又擺了夜宵和點心,即使在這種時候,這棟房子里也有著那種安靜的秩序感。到凌晨,醫(yī)生和律師都離開了,我仍然在等。凌晨三點,紀家的管家匆匆走了出來,似乎在交代什么,我聽見傭人的哭聲。過了一陣子,予舟走了出來。他仍然是原來的樣子,大概是上著班趕過來的,穿著正裝,神色不是疲憊,也不是悲傷,只是木木的,看見我,站定了,沒有走過來。跟在他身后的衛(wèi)平離開了,手上拿著一把傘,我知道他是去報喪,紀家祖籍江浙,報喪帶傘是古禮。傭人端了孝布上來,白得刺眼,但是不敢靠近來,因為怕予舟。“是披還是系?!?/br>“是系?!?/br>傭人把麻布系在我手臂上,是粗糙的生麻布,邊緣有絲絲縷縷的纖維,五服中最重的喪服,紀家規(guī)矩大,沒有用西方傳來的黑紗,但也沒有做喪服,算是折中。又把一縷麻系在扣子上。我接過傭人手上孝布,走到予舟身邊。他只是安靜地看著我。他像高大的雕塑,西裝的扣子冰冷,生麻很硬,我系了兩下才系好,予舟的眼睛看著我的手。我忍不住抬起手來,碰了碰他的臉。他鬢邊發(fā)絲冰冷,最近瘦了很多,顴骨有生硬的線條,大概是太累了,他就這樣靠著我的手,低下了頭。他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,有沉甸甸的重量,他伸手抱住了我,力度大得幾乎要把我肋骨勒斷。“我爺爺走了,小湛?!彼@樣平靜地告訴我。“我知道。”“這世上沒有人會覺得我是對的了。”他說。原來他知道的。他的冷漠,殘忍,和打死都不愿意認錯的固執(zhí),他都知道。但他是紀老爺子親手培養(yǎng)出的繼承人,是更年輕的紀禹臣,他只能以這樣鋒利冷漠的姿態(tài)繼續(xù)走下去,就算失去了自己的至親、師長,和唯一的同類。古書上有青鸞舞鏡的故事,但予舟不是青鸞,他不是什么纖細的鳥類,他更像是中那地球上最后一只恐龍,生活在黑暗的海底深淵,強大而孤獨,用千萬年來找尋同伴,最終失望地回到深淵之中,再也不回來。“不會的。”我輕聲安慰他:“我會在這里,一直陪著你?!?/br>都說我固執(zhí),那就固執(zhí)到底吧,對與錯,是與非,我全都不再在意,執(zhí)迷不悟也好,飛蛾撲火也罷,從十年前我看見他的那一眼開始,也許結局就已經(jīng)注定。第六十四章結局紀老爺子遺言,一切從簡。因為這緣故,喪事沒有太鋪張,但是畢竟是一家之主,仍然是莊嚴肅穆的,來吊唁的人也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。瑞瑞也被接了過來,穿上小小的喪服,茫然地跟著予舟接待來吊唁的人,呆呆地對著老爺子的遺像磕頭。他壓根不懂發(fā)生了什么,吃飯的時候還問:“爺爺不吃嗎?”他生活里沒有太多老人,沐老頭又太兇,所以對紀老爺子印象深刻。我怕予舟傷心,親了親瑞瑞頭頂,沒有說話。葉家是第三天來的。那天是下雨天,葉家人都是一身黑,葉云薇走在最前面,仍然是纖細驕傲模樣,盤發(fā),頭發(fā)光滑如黑色絲綢,只別著一朵很小的白花。她和予舟之間冷漠如陌生人,只是行禮,還禮,但卻端端正正在紀老爺子靈前磕了三個頭。我后來才知道她鬢邊白花的意思——葉老太太在那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