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夜（十五）

第五章千燈照夜（十五）

入目是微暗的紅木雕花床頂,青底羅賬上描著蝶戲花的圖案，視線往外，透過半落的垂簾，見得一剪素白忙碌的背影。

陸云深正在往桌上布菜，糖醋排骨、糖醋里脊、糖醋茄子、魚香rou絲等酸甜口占據(jù)半壁江山，剩下還未從食盒中取出的，是麻辣雞、山椒兔這樣的歇夜城特色菜。

斜對著的窗支起半扇,外面雨淅淅瀝瀝，將對街探出墻的花枝洗刷得清透干凈。

又是一個雨天，街道濕潤,檐瓦迷蒙，滴滴答答聲響個不停。

這使得夢境與現(xiàn)實的分界太不真切，那道背影也漸漸虛化了去，江棲鶴半睜的眼重新闔上,頭一歪，回到尚未完全退散的夢中。

陸云深恰巧取出最后一盤菜,白瓷盤中土豆絲煸得金黃酥脆，蔥花與香菜點綴其上，鮮綠可人。將這道菜輕輕擱置在桌面，陸云深拿起一旁的濕手帕凈手,一邊回頭看江棲鶴。

他知曉江棲鶴已經(jīng)醒了，但說話聲音仍是不大，帶著小心翼翼的輕柔，“起來吃點東西？”

江棲鶴把被子團吧團吧揉進懷里,翻了個身，沒理。

“阿鶴。”陸云深坐到床畔，順手撩起江棲鶴散落到他這邊的一綹烏發(fā)，低聲道，“辰時三刻了?！?/br>
江棲鶴迷迷糊糊“嗯”了聲，繼續(xù)往床內(nèi)滾。

“阿鶴？”陸云深屈膝湊過去，試圖將這人抱著的那床被子扯出來。江棲鶴倒是沒怎么反抗，只是順著那被子的移動路線翻滾，一下子撞上陸云深伸出的手，被抱了個正著。

陸云深把人扶起來，聞聲哄道：“起床了，給你買了糖醋排骨?！?/br>
江棲鶴又是一“嗯”，然后把臉往陸云深肩膀一埋，便沒了下文。

“你這樣是喊不起來他的?！本G羽鳥從窗外飛進來，蹲到立柜旁的長頸花瓶上，邊抖雨珠邊幽幽開口，“你得先倒一盆涼水，然后把他腦袋摁進去，這樣才有可能喊醒他?！?/br>
陸云深沉默半晌，走到事先備好的銅盆旁。他當(dāng)然不可能直接把江棲鶴摁進水里，而是絞了一張濕毛巾，再折身回到床畔，替江棲鶴擦了個臉。

“他一般會睡多久？”陸云深問。

綠羽鳥的聲音里充滿幸災(zāi)樂禍：“半個對時?！?/br>
便是六個時辰了……陸云深眼底浮現(xiàn)出一抹無奈，將擦過臉的毛巾丟回盆內(nèi)，力道控制得巧妙，沒濺起半點水花。

江棲鶴在這時眨了下眼，鴉黑的眼睫顫過后，眸眼緩緩睜開。他聲音透著股慵懶，沙啞低沉，好聽極了，“你還挺適合去跳水。”

“什么？”陸云深眼中閃過疑惑。

“沒什么?！苯瓧Q身子一歪，靠上床柱，半睜著眼看向陸云深，“我聞到了好聞的味道?！?/br>
陸云深報出一串菜名，江棲鶴被這好幾個“糖醋”逗得發(fā)笑，也因此全然清醒。

細長手指按上陸云深肩膀，江棲鶴借力起身，笑道，“其實我并不偏愛酸甜，吃多了會膩，相反，麻辣咸才是喜歡的，比如那個兔子和雞，就非常合我口味?！?/br>
“……”陸大莊主面無表情地瞪了江棲鶴一眼，明顯在說你怎么不早告訴我。

江棲鶴一臉無辜，“我以為你能看出我先前是開玩笑的。”

陸莊主癱著臉從江棲鶴身側(cè)擦過，拿起擱在玉米排骨湯旁的湯勺盛出兩碗，放到桌上時發(fā)出一聲極輕的悶響。

走下床漱口的江棲鶴又是一笑。

“那我把糖醋排骨、糖醋里脊、糖醋茄子、魚香rou絲撤掉了。”陸云深涼絲絲開口。

“別啊，阿綠要吃的。”江棲鶴漱完口擱下茶杯，理著袖子走過來，“來，讓我們替綠大爺盛飯?！?/br>
阿綠一聲冷哼。

原本的半壁江山被陸云深嫌棄地用一套茶具驅(qū)逐出境，精致小巧的爐中炭火通紅，壺里泉水由涼轉(zhuǎn)溫，待到快要沸騰時，陸云深將兩只茶杯扣上去預(yù)熱。

江棲鶴把排骨湯里的玉米戳出來吃掉，然后隔著千山萬水，替自己撈了塊里脊rou。

陸云深默默看了他一眼，水沸后滅火，待到溫度降下來，才掰碎茶餅往里放。

“什么茶？”江棲鶴隨口一問。

“普洱。”陸大莊主面無表情回答。

江棲鶴裝模作樣地點頭：“哦，黑茶好，黑茶養(yǎng)生，暖胃又清腸?！?/br>
陸云深：“飯后一刻鐘才準(zhǔn)喝茶。”

“是是是?！苯瓧Q又是一陣穩(wěn)重點頭，但后一句便開始作妖：“喝茶嘛，不放涼一點會燙舌頭?！?/br>
陸云深：“……”

江棲鶴忽然“哎”了一聲，陸云深挑著眉剛想問，聽得這人又開口了。

“昨天還模樣乖巧地要抱抱，結(jié)果抱完了就開始瞪人，你數(shù)數(shù)這是你今天第多少次瞪我了?！苯瓧Q半垂眼眸，沉沉嘆息，“呵，男人。”

語氣之幽怨，神色之哀愁，驚得陸大莊主正在洗茶的手一抖。

從離開偃琴洞窟后，江棲鶴對陸云深的態(tài)度便有所轉(zhuǎn)變，沒有像前幾次那樣生硬地把陸云深推開，而是任他捏手任他擁抱，可以算作溫和與縱容。

今日晨起，更是對陸云深不設(shè)防備，還在他生氣后委婉討好，雖然方式極別扭。

這樣的轉(zhuǎn)變很能說明問題，陸云深心中微喜，眼神輕輕顫動。

他唰的一下把第一道茶水倒掉，抬起眼眸剛想說點什么，江棲鶴卻偏過頭去給阿綠夾了一塊小炒rou，還邊說：“這應(yīng)當(dāng)是德運記的菜？上次我來歇夜城時吃過一次，沒想到這么多年還沒倒閉?！?/br>
被轉(zhuǎn)移了話題，陸云深亮起的眼神黯淡，悶悶地“嗯”了聲，“德運記已成為歇夜城最大的酒樓?！?/br>
“真不錯?！苯瓧Q彎起眉眼，“這證明我眼光好，喜歡吃的菜館都能長長久久?！?/br>
陸大莊主眸眼垂得更低，慢吞吞地開始泡第二道茶，沒說話。

阿綠視線在這兩人身上來來回回好幾次，但猜不透他們在搞什么鬼，一口啄掉碗里的rou后，起頭聊起了混沌境。

“根據(jù)連山赫的地圖，離開辰州后，我們要經(jīng)過云林、鐘山、煙谷，才能走到混沌境入口?！苯瓧Q邊說，邊目不轉(zhuǎn)睛地從尖椒堆里挑兔rou丁，“這些都是傳說中的地方，云林又稱死亡之林，據(jù)說里面居住著不死族；鐘山高萬仞，上頭全是罡風(fēng)；煙谷是座迷宮，滿世界煙霧，連站在身邊的人都看不清?！?/br>
“那我們要怎么辦？能直接飛過去么？”阿綠問。

“不好說?！苯瓧Q沉吟半晌，“等去了才知道。不過我們陸莊主有高天梵羅體護身，遇剛更剛遇強更強，實在打不過就縮到他身后去?！?/br>
阿綠翻了對白眼，“是跑到他身體里去吧？我是沒這個福分了?！?/br>
陸大莊主將新泡好的茶推到江棲鶴手邊，又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