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面無表情地繼續(xù)他的暴行，不一會兒，剛剛還漂亮無比的小人偶變得支離破碎——頭發(fā)、身體、四肢紛紛解散，簡直令人膽寒。

艾倫明白了。

利威爾將酒杯里剩下的紅酒喝完，趴在桌上，用食指安靜地?fù)崦伺家呀?jīng)缺失半邊頭發(fā)、一只眼睛的凄慘頭顱，似乎剛剛作出暴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，他的表情竟然帶著幾分天真：“改裝就像這樣，將基因人類返廠，將不太好用的部分卸下來，重新編入程序，讓身體再度生長。被改裝后的女人又變成了年輕漂亮的20歲基因人類，她忘記了一切，包括那個孩子。卻依然因?yàn)橹踩氲某绦虬V迷地愛著那個男人?！?/br>
艾倫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么反應(yīng)。不過，似乎利威爾也不需要他反應(yīng)。

過了大概半分鐘，利威爾沒再說話。

艾倫站起身來收拾桌子，輕聲說：“主人，現(xiàn)在時間不早了，該就寢了。您要在就寢之前洗澡嗎？”

利威爾抬起眼睫看向艾倫，臉頰由于酒精有些泛紅。他似乎完全沒聽到艾倫的建議，嘴里的話完全讓艾倫摸不著頭腦：“小狗，你知道瘋?cè)嗽菏窃鯓拥牡胤絾幔俊?/br>
“我不知道，主人?！?/br>
“瘋?cè)嗽喊?，就是一群瘋子將正常人關(guān)在里面，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地將正常人玩瘋的地方呢?！?/br>
艾倫伸手拿酒瓶，卻被利威爾擋住。艾倫無奈地低聲道：“主人，您已經(jīng)喝得夠多了，別再喝了?！?/br>
還以為利威爾會固執(zhí)地喝酒，沒想到他的手指逐漸挪開，眉頭微皺，竟然像個拿不到糖果的孩童一樣撒潑地將腦袋埋入雙臂，左右磨蹭不停。要是不知道他醉酒了，艾倫絕對會認(rèn)為眼前的軀殼被調(diào)換了靈魂……簡直難以想象，做出這等幼稚行為的人，平時是多么霸道，多么高高在上。

待艾倫將周圍的酒杯收拾好之后，利威爾已經(jīng)沒動靜了。

艾倫輕聲道：“主人？”

趴在手臂上的人沒反應(yīng)，看來是睡著了。

艾倫走上去，一只手抬起他的雙腿，另一只手抱住他的后背，將他橫抱起來，朝大床走去。這是艾倫第二次這么抱他了，每次艾倫總有種奇怪的感覺。

大概平時總是跪在這個人跟前，這個人也總是對自己暴力相向，似乎他高大且強(qiáng)勢。而此刻，將他抱在懷里之時，卻會發(fā)現(xiàn)這個人真的非常小巧，就像個溫順的小動物一樣，依然有脆弱的時候，受傷、驚恐的剎那——當(dāng)然，連艾倫本人都會被這種愚蠢的想法逗笑——這個變態(tài)就算有驚恐、受傷的時刻跟自己有關(guān)系么？哈，還真希望他多驚恐一下呢。

將利威爾放在床上，艾倫從浴室端出一盆水和毛巾，給他擦了擦臉和手。然后為他脫衣，蓋好棉被。

待艾倫離開，最后瞥向利威爾之際，活活被嚇了一跳。

因?yàn)槔柧谷话朊轮劬δ曋约骸?/br>
艾倫自然而然地將毛巾放入盆子，跪在床前的地毯上，低聲問：“主人，還有什么吩咐？”

利威爾望著他，那雙灰藍(lán)色的眸子里流溢著迷離的色澤。他略微蒼白的手指從棉被里伸出來，緩緩朝艾倫挪過去，直到輕觸他的臉頰：“你的眼睛……很像我夢里的孩子……”

剛剛利威爾說出的所有也沒有這句令艾倫震驚。艾倫的瞳孔猛地收縮，繼續(xù)傾聽對方唇中的話語。

“我常常夢見那個孩子……很奇怪……似乎從未見過，但覺得非常熟悉。我不知道他是真是假?！?/br>
艾倫感受到他帶給自己的微涼觸感，低聲問：“如果他真的存在，您想再見到他嗎？”

他的話音剛落，利威爾就收回了手指：“不想再見到了?！?/br>
強(qiáng)烈的憤怒在艾倫胸中翻騰：“……為什么？”

好了十多秒，利威爾才輕聲嘆息：“他不會原諒我的?！?/br>
“你做過什么？！”艾倫忍不住提高了聲音，在這一刻，連敬語都忘了。

這一次，起碼過了半分鐘，利威爾才喃喃道：“……我做過什么呢？……我都……沒見過……他……”

這樣前后矛盾、莫名其妙的回答簡直讓艾倫發(fā)瘋！

之后，回應(yīng)艾倫的，唯有利威爾均勻的呼吸。這個夜晚，還相當(dāng)漫長。

※※※

十二點(diǎn)的鐘聲響起，艾倫躺在地毯上翻來覆去，無法入睡。他滿腦子都是利威爾剛剛講的那個故事，明明無聊至極，卻令他久久不能釋懷。

逐漸的，淅淅瀝瀝的小雨滑下，并有越來越劇烈的趨勢。艾倫傾聽著雨滴的聲音，思維逐漸變得恍惚。他撐起身子，望向窗外。

窗戶外面，有著深藍(lán)色的微光，那是從監(jiān)獄頂部照射而來的。雨絲猶如細(xì)線一樣，傾斜著、密密麻麻地編織在一起，那些雨水浸染了鐵欄桿之內(nèi)的玻璃窗，并順著玻璃流淌而下。

而在艾倫的眼中，那些雨水卻逐漸產(chǎn)生了變化，變成了一片片飄揚(yáng)的雪花。

那是艾倫12歲的圣誕節(jié)。

似乎什么節(jié)目都沒意思，艾倫關(guān)掉了電視，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，凝視著窗外的雪花。這不是他第一次一個人過節(jié)，沒辦法，他的父母非常忙，天天都在做實(shí)驗(yàn)，都要工作掙錢，是沒時間陪他的。

快到午夜12點(diǎn)了，隱隱約約的喧囂聲恍若遠(yuǎn)方的風(fēng)琴，聲音越來越大，他知道，此時此刻街上一定擠滿了人，到處都是掛著琳瑯滿目小禮物的圣誕樹，到處蔓延著歡快的圣誕歌曲吧。

就在艾倫關(guān)燈，準(zhǔn)備睡覺的時候，玻璃窗“嘭咚”一聲響了。

艾倫無視。

幾秒鐘之后，又接連響了起來，很明顯，那是石子打在窗戶上發(fā)出的響動。

要是平時，艾倫一定會打開窗戶看個究竟?？伤裉鞂?shí)在沒心情，他直接將自己窩在棉被里。他相信那個孩子馬上就會停止這種無聊的行為。

窗戶的確沒響了，艾倫的手機(jī)倒是響了。

當(dāng)他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，一骨碌坐起身來，碰了下接聽鍵，將電話貼在耳邊的他心臟怦怦跳動。電話那頭沒有說話，艾倫一把打開了窗戶，朝下看去。

此時此刻，樓底下的白色椅子邊，站著一個身穿黑色風(fēng)衣，戴有淺灰色方格圍巾的年輕男人。他略顯蒼白的右手拿著手機(jī)接聽著，另一只手隨意地放在衣兜里，嘴里銜了一支明明滅滅的香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