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西望，余光瞥見正前方，黑壓壓的如烏云壓頂，全是頭發(fā)。不等她抬手，子煦又一個訣，還似先前一般，頭發(fā)變成青煙。

    他帶著個冷笑，用手指尖勾動一擊，不遠(yuǎn)處傳來輕微“撲通”一聲，“真身在那兒呢?！辈唏R向城東奔去。

    一片青磚樓閣矗立眼前，一看就是城中的大戶人家。烏泱泱的發(fā)絲又從層層疊疊的廊檐背后飛出。子煦一躍，已跳上磚墻頂。

    盼晴敏捷地跟在他身后，兩人立在青磚瓦片上，看到一個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園林，花墻月門之中，密密麻麻的發(fā)絲，牽動著侍女們踩著小碎步往來不絕，沒事做的小丫鬟們在假山中捉迷藏、年長些的丫頭倚著小軒窗繡帕子、小廝們湊在花墻之下偷看面容姣好的小姐們……若不是礙眼的頭發(fā)，還真是個喜氣洋洋的大宅第。

    盼晴看著那一團(tuán)團(tuán)一束束的發(fā)絲，只覺得陣陣反胃。心說這遇上的都不是普通妖邪，過去自己斬了幾千年的妖，也沒見著這么奇葩的。瞟一眼子煦，定是因為他點兒背。

    那些活靈活現(xiàn)的人rou木偶身上的發(fā)絲輕柔地牽動，順著所有人背后的頭發(fā)向樓閣深處看，最終都聚到一處，是個三進(jìn)的大院落。

    一經(jīng)看到出處，盼晴忙踩著屋頂，幾步躍過去。

    “別急！”子煦在后頭叫一聲，腳尖輕點，落在盼晴身前，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擋在身后，身前是兩層青磚小樓，金絲楠木格子門糊著窗紙，看不清內(nèi)里的情形。

    院落里，槭樹在晚風(fēng)中輕輕擺動的沙沙聲，屋檐下角馬轉(zhuǎn)動的叮叮聲，遠(yuǎn)處院落里流水的潺潺聲，以及隔壁院落里丫鬟調(diào)笑的咯咯聲，都掩不住空中發(fā)絲被拽緊的干澀聲響。

    格子門兀自打開，是被一位傾城傾國的女子拉開的。她雙眼無神，打開門后，坐在廊檐下，身后是黑洞洞的屋子。

    子煦走上前，她卻突然站起身，從腰間抽出匕首直刺子煦心窩，被他揮劍砍斷發(fā)絲，跌倒在廊檐下。

    還沒等屋內(nèi)再有什么動靜，子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跨進(jìn)屋內(nèi)，盼晴在他身后，只見得墨陽劍的劍尖連成一道道優(yōu)美的弧線，低微的“唰唰”聲匯成熱烈的樂曲。

    盼晴緩步踱進(jìn)去，廳堂里只有一地的黑發(fā)，他的呼吸聲從臥房傳出。

    繞過一道花屏，盼晴愣住了，子煦手持墨陽劍抵住酸梨木雕花架子床上的女子。那個女子妖嬈冶艷，同倒在外面廊檐上端莊賢淑的女子完全不同，散發(fā)出nongnong的危險氣息，卻著實美麗，沒來由地讓盼晴想起，如是寺住持房門外濃烈的罌粟海。

    她不坐在床上，因為雕花床上，是滿滿的頭骨，看得盼晴瞠目結(jié)舌。她就得意地坐在人頭骷髏堆成的小山上。

    她的懷里還半倚著個白凈公子，兩人衣衫慵懶，似是睡在這尸骨堆就的床榻上。被子煦驚擾，她張開右手，一把青絲松松地糾纏在公子的脖子里，另一頭全攥在她手心中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上前，我就擰斷他的脖子?！彼吐曅Φ?。

    饒是四周只閃爍著幾只蠟燭，盼晴也看得清屋子里濃烈的邪氣，又是個魔。

    被魔殺死的人，在死去的時候就灰飛煙滅，他的魂魄粉身碎骨，再不能投輪回。盼晴看到子煦猶豫了。

    魔女得意地一笑，所有的蠟燭都一齊晃動，她已經(jīng)托著公子的身體，升到了半空中，“那么，就讓公子永遠(yuǎn)和我在一起吧?！鄙砗蟮拈T窗洞開，她打算帶著他逃走。

    “公子，公子！”身后傳來微弱的聲響，盼晴回頭，看到昏倒在廊檐上的溫婉女子一點點爬進(jìn)了屋，“求你們，救救我的夫君?！?/br>
    魔女一聽這嗓音，瞬間暴怒，一手托著公子，一手向地上的女子探出去，瀑布般的青絲向她襲去。

    盼晴擋在她跟前，揮舞青冥針，雖沒有子煦瀟灑嫻熟，卻也削得滿地碎發(fā)。

    見盼晴抵擋得游刃有余，已回過身來的子煦又回頭盯住魔女。

    “想救他？用你的命換?！标幚涞穆曇舨粦押靡?。

    身后一時靜了，良久無聲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，用你的命換夫君，不舍得了？哈哈哈，不愧是王督軍家的千金小姐，金貴得很，既是如此，公子就歸我了?！闭f著，抱著公子就要跳出窗去。

    身后的女人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，即刻撲倒在她跟前，“換，用我的命換公子的命，一定換，只求，只求，寬限我半年?！?/br>
    魔女左手一揮，萬千發(fā)絲像鞭子一樣擊打在她身上，“還容得你討價還價？”

    她伸出雙手抵擋，卻綿軟不堪，臉上被抽得絲絲縷縷，全是傷口，子煦揮劍斬斷空中的頭發(fā)。

    “不是拖延，半年，再有半年時間，我就能把和公子的孩子生下來，到那個時候，我跟你走，你把他留下?！?/br>
    盼晴和子煦面面相覷。

    魔女一聽“孩子”二字，勃然大怒?！肮幼陨倌陼r，就和我夜夜相會，日日相偎，說了千百遍長相廝守，卻因為人魔有別，始終沒有正果，可你這個惡心的女人，進(jìn)府里半年居然就有了身孕！”左手一揮，無數(shù)的發(fā)絲從天而降，卻被子煦丟出的墨陽劍全部攪碎。

    趁著魔女發(fā)火的空檔，盼晴沿著屋中高大繁復(fù)的檀木花櫥投下的陰影，躡手躡腳地走到雕花床的床尾。

    子煦皺眉沖她搖頭，可盼晴順著這些頭發(fā)，似乎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?？此粕y滿城，可此處尤為茂密，源頭肯定在這間屋子里，這會兒，她越發(fā)覺著，所有頭發(fā)的一頭，都攢在魔女腰間的一個紫紅錦囊里。

    魔女一手揮向地上的女子，一手抓緊了公子脖頸間的發(fā)絲，臉望向子煦，“上神大人，您要再敢插手，我就擰斷他的脖子，然后用發(fā)絲吊著他，陪我到永遠(yuǎn)。”

    “您別救我，救公子！”地上的女子全身被發(fā)絲裹住，快要被割裂開來，居然在求子煦不要出手。

    事不宜遲，盼晴撲向骷髏堆上的魔女，子煦斜沖過來拉住她的肩。

    ☆、木梳情癡（二）

    盼晴的指尖勾住錦囊上的絲帶，正攥進(jìn)手心，驚覺一股黑發(fā)松松圈住她纖細(xì)的手腕，眼見就要收緊，心里暗叫不好，卻已經(jīng)來不及抽回來。見得寬厚的手掌將她捏住的拳頭握住，于是黑發(fā)將她和子煦的手腕一起勒住。

    他的指節(jié)捏得咯咯響，盼晴覺得自己的拳頭要被捏碎了，卻看到發(fā)絲斷裂。

    子煦拉住盼晴的肩，又順手挽過地上的女子，跑出房屋，立在寬闊的庭院中，墨陽劍在他們的頭上快速地旋轉(zhuǎn)，將鋪天蓋地的頭發(fā)擋得遠(yuǎn)遠(yuǎn)的。

    “公子，公子！”得救的女人悲慟欲絕。

    盼晴將錦囊取出打開，舉起一把桃木梳。

    魔女仍舊將公子抱在懷里，追出來的神色終于顯出慌張?！澳悴话咽嶙舆€回來，我要了他的命，再要你們的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