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沒來由地一陣狂喜，細(xì)細(xì)辨認(rèn)水中的每一張臉蛋，于是看到的鮫人越來越多。她們掃去從前的愁容與謹(jǐn)慎，在水中肆意地玩鬧說笑。

    沒有她，果然沒有她，她走了，消失在自己懷里。一萬多年過去，子煦覺得仿佛還在昨天，也許因為這場試煉里，總能見到她，他覺得她還在，在天地間某一個角落。

    “消滅魔族之后，多位神尊要求恢復(fù)鮫人族身份。鮫人族在與魔族的爭斗中確實貢獻(xiàn)犧牲了許多，過去誤會重重，如今洗清冤屈，天帝下旨，鮫人族重返神族之列，云海結(jié)界對他們也不起作用?！卑赘鐪惖剿吷?。

    “他們不是罪人了，和我們一樣?！弊屿汔氐?，“所以他們又上天了？”

    “不，他們已經(jīng)習(xí)慣東海，這不，東海正是嚴(yán)寒的季節(jié)，女孩子事兒多些，這些就上天來游玩些時日。”白哥的臉上露出點兒猥瑣，“鮫人一個個長得水靈得很，天上任誰都喜歡，爭相邀請她們上天來玩兒，恨不得天天叫她們住在自己府上。喏，眼跟前這幾位，就是司樂星君府上請來的，那邊幾個是太白星君那個老兒請來的，對面那幾個是天帝親自請的……”

    子煦擰了擰眉，“我臉都沒看清，哪家請的你都認(rèn)得出來？這些日子，盡上各個府邸作客了？”

    “嘿嘿。”白哥頂會察言觀色，發(fā)覺子煦的心情沒有萬年前那樣頹喪，“人心是rou長的，神的心什么長的雖然各不一樣，但大家都有顆好心。鮫人族不明不白受了這么多年的委屈，被關(guān)在水牢里那么多年，這湖里的這些女孩子們，都出生在牢里，可憐吶。邀她們上天，要是能給她們找個好歸宿，也是種補償?！?/br>
    子煦立在湖邊，看水中的波浪，他想到的還是盼晴。那年他們在安臨城，她下到西子湖里去的時候，他就坐在她的小亭子里，短暫風(fēng)平浪靜的日子里，他的心里其實風(fēng)起云涌，卻又壓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這些鮫人的皮相是真好看，性子也脆生生的，惹人疼啊。要我說，我們鳳族也真對不住鮫人族，二皇子，您也挑個鮫人做妃子唄。”白哥這句話看似玩笑，實則試探的意味極重，大約聽了誰的吩咐才這么說的。應(yīng)該是母后，父皇不會關(guān)心這樣細(xì)枝末節(jié)的事情。

    空氣仿佛凝固住。

    白哥撇撇嘴，想了半天，也沒想到怎么把這話圓回來。

    水中的鮫人們倒被子煦吸引住了。近處的幾個年長些的女孩兒們，害羞地笑著，臉上泛著紅，游到近處，相互遞個眼色，最終一個膽大的開口了：“請問是哪方上神？”

    “鳳族的二皇子，斗神子煦殿下?！?/br>
    那幾個女孩兒瞪大雙眼，上下打量子煦，竊竊私語，還有兩三個游向稍遠(yuǎn)處，同其他的鮫人們低語，于是人人都抬頭張望他，一雙雙晶亮的大眼睛，帶著點難以置信和新奇畏懼望向他。

    “就是那位殺了我們盼晴公主的子煦上神？”那個膽大的是當(dāng)真膽子大。

    白哥一時支吾了，連子煦都不知如何作答，只能輕輕點頭。

    近處的女孩兒手拉著手，下意識地后退，霖湖水突然像沸騰了般，鮫人們在水中優(yōu)美敏捷地游過，一時遠(yuǎn)近的女孩兒們都帶著欲言又止的神色看他。

    子煦頃刻間覺得自己無法在這種場景中支撐下去，他無顏面對她們，他是一個罪人，在面對一群興師問罪的人。他退了回去，沿著山脊上的長廊跑回自己的庭院。

    “這些鮫人，到底沒規(guī)矩，太口無遮攔了。”白哥在后面氣喘吁吁地追著。

    書房的窗前，擺著一個圓潤的鸚鵡螺號角。子煦將它端在手中，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念想，于是系在腰間，“皓天說沒說他在塵世的哪兒？”

    白哥搔搔腦袋，“說是說了，我給忘了，嘿嘿，二皇子，塵世才多大，您一眼掃過去……”

    子煦不等他說完，召來一朵云彩，跳上去，“你回去告訴父皇，我沒有煉成尊神，讓他失望了?！?/br>
    皓天能有什么要緊事呢，也許是看到子嬋的一絲游魂，有些興奮罷了。子煦沒有急著在塵世找尋皓天的神跡，反倒先去了安臨城。

    可是臨到城的上方，又停住了。他們在塵世的那一年，放在天界的萬年里算得上什么呢？只怕他們的湖心亭與小樓早就不在了，倒不如把那個園子留在心里，仿佛她永遠(yuǎn)坐在湖心亭里，等他。

    于是他正打算折返，卻發(fā)覺當(dāng)年湖邊鎮(zhèn)蛇精的塔倒真不在了。他們的樓也許不在，但那塔若不在，蛇精豈不是跑出來了？當(dāng)年鎮(zhèn)妖的年輕和尚早就修煉成佛，他自己的塔倒了，那樣高深的靈力，他不會不知道。

    修煉完結(jié)之后，子煦感到倦怠，總懶洋洋的，什么也不急著去做。的確，蒼籍沒有了，他的試煉也完結(jié)了，等著他的是什么，無窮盡的生命？橫豎百無聊賴，子煦重又回到上界去拜會他。

    修煉成佛的僧人住在滾滾竹林當(dāng)中，只一個山洞，兩個徒兒，真有清修的樣子。子煦走進(jìn)山洞時，他正閉目打坐，張口道：“見過子煦上神?！?/br>
    子煦在他的石蓮花座旁坐下，拿起徒兒奉上的茶，還未開口，僧人又道：“上神身上有安臨城春來的茶香，您是為了倒掉的塔來的？”

    ☆、天命難違？（四）

    面前的佛，依舊是從前修煉時年輕僧人的眉目，一襲青色皂衫，襯得他干凈利落，簡簡單單往石蓮花座上一盤腿，身后自然而然出現(xiàn)一圈金色的光暈，那是他的佛光。

    “那座塔本就是鎮(zhèn)妖的，能鎮(zhèn)住世間任何兇戾的妖精，卻鎮(zhèn)不住人，更鎮(zhèn)不住神。”他眼依然不睜。

    “這么說來，蛇精修成正果，成神了？”子煦有些吃驚，畢竟從妖到神，路途坎坷，從古至今，能煉成的，就那么幾個，數(shù)都數(shù)得過來，更不用說，這個蛇精被寶塔鎮(zhèn)住的時候還是個妖精，在塔里想要繼續(xù)修煉，無異于白日夢，她居然能修成神？

    僧人搖搖頭，“她沒有成神，但是和人生下孩子，姑且認(rèn)為她修成人了吧?！苯K于睜開眼。先前緊皺的眉，看起來是個戾氣頗重的武僧，可當(dāng)雙眼大睜時，澄澈的雙眸滿是慈悲，“他們之間的情感，修成了神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？”子煦從沒聽說過，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也能成神。

    “蛇精在塔下千年，卻沒有死；那個男人早該投了幾十遍輪回，可不管哪一世，不管是人、是動物，他都會回到西子湖邊，對著那座塔安下家來。有一世，他甚至成了塊青石，仍被鋪在距塔百十步遠(yuǎn)的一座拱橋上，任人踩踏了幾百年，他一直守著那座塔。一個人一個妖，他們緊密的聯(lián)系，連塵世的輪回都斷不了。我聽說的時候，就知道是我錯了，他們的結(jié)合，有違恪守多年的正道，卻沒有危及旁人半點，為什么我就斷定他們是錯的，是天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