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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色駿馬,著靛藍翻領蜀錦窄袖袍,腰束玉帶,腳踏皂靴,肩負一柄鎏金嵌寶長弓,面如冠玉,眉目沉靜。 和他并轡而行的人身量嬌小,眉清目秀,穿男式丹朱色圓領襕袍,手執(zhí)長鞭,衣袂獵獵,膚色白皙嬌嫩,杏眼微彎,唇邊帶笑,顯然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子。 有人驚呼出聲:“是永安真師!” 她竟然出現了!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 她怎么可以出現! 她應該自怨自艾, 恐慌,無助, 害怕,悔恨, 整日沉浸在痛苦恐懼當中,足不出戶,強顏歡笑。 而不是像此刻這樣, 韶秀豐麗, 英姿颯爽, 一襲紅裝縱馬疾馳在禁苑,在他們所有人的仰望中,笑得如此開心!如此得意!如此灑脫! 在場諸人,如夢初醒,原來永安真師自那晚之后不再露面,并非是被嚇破了膽子, 從此消沉避世, 而是暗中籌謀, 想將他們一網打盡,來一個斬草除根,釜底抽薪! 眾人牙關咯咯,眼睛里幾乎能迸出血來。 棗紅馬緩緩穿過山谷,所過之處,人群如潮水般紛紛退散,自動讓出道路。 裴英娘眼波流轉, 環(huán)視一圈,睥睨左右,目光淡然。 這些人看著她的眼神,除了憤怒不甘之外,還有恐懼。 害怕就好,恐懼有時候比忠心更好用。 太宗后期和李治登基前期,長孫無忌把持朝政,掣肘皇權,但他畢竟是李治的嫡親舅舅,而且扶持李治即位有功,李治真的就恨他到非要殺死長孫家的嫡系男丁不可嗎? 李治不恨長孫無忌。 可是作為一位年輕的帝王,他不能退讓,否則何以服眾? 無論長孫無忌是否有悔悟之心,李治必須消除所有可能的潛在威脅,震懾群臣,讓天下人明白,他不再是那個跟在太宗身邊唯唯諾諾的太子,而是天下之主。 同樣的,褚遂良,上官儀……這些重臣,看似因為廢后風波而死,其實是李治在為太子李弘做打算,那時候他的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,而太子年幼,皇后根基不穩(wěn)。 為了確?;屎蟆⑻拥牡匚?,李治率先動手除掉隱患,哪怕老臣們并沒有謀反之意。 裴英娘知道自己的很多舉動不合時宜或者太過引人矚目,所以她盡量低調從事,大方將利益均分給所有人,以緩和矛盾。 然而事與愿違,人的貪婪是永遠無法滿足的,總有一些人,妄想徹底擊垮她,攫走她擁有的所有東西。 她以不變應萬變,小心翼翼保持中立,平衡所有派系,并未涉及朝廷內部爭斗。從沒有想過,自己有一天會和李治一樣,主動出擊,以絕對的權勢,威懾所有可能對她抱有敵意的人。 不過這一天來了,她也沒有多么意外。既然決定要嫁給李旦,那么以后遇到的政治紛爭只會越來越多,以前的她會害怕,現在的她不怕了。 與其整日擔驚受怕,為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輾轉反側,不如抓住時機,提早做好準備。 她的鎮(zhèn)定從容落在場中諸人眼里,有如月半時分鑲嵌在碧空中的滿月,孤傲淡漠,高不可攀,世間男男女女,不論貴賤尊卑,只能仰望她的清冷光輝,連耀眼的星辰,也不得不藏起鋒芒,淪為她的陪襯。 如果裴英娘能看懂這些灰頭土臉的人在想什么,她會不屑一哂。 月光再明亮,終究只是日光的反射。 她知道自己的斤兩,沒有李治和武皇后的支持,她處處受限,兩位宰相不會裝聾作啞,秦家、武家、王家、羊家、執(zhí)失云漸和秦巖……沒有人會陪著她得罪眼前這些出自鐘鳴鼎食之家的王公貴族。 她可以狠狠報復,但也要注意分寸。 當然,這個分寸,并沒有嚴格的界限。 裴英娘側首看一眼李旦。 李旦仿佛聽不見林中虎嘯,嘴角翹起,微微一笑,笑容和煦,一如平時。 她亦回以淡淡一笑。 兩人扯緊韁繩,停在一條只能將將淹沒馬蹄的小溪旁。 李旦抓起鎏金長弓,拉開弓弦,嗡鳴聲猛然響起,箭尖劃破空氣,如同電光閃過,正中張思忠的手臂。 張思忠發(fā)出一聲慘叫。 眾人心中先是驚恐,然后是哭笑不得:原來張思忠還沒死。 張思忠確實沒死,但也和死差不多了,那個臉上帶疤的少年郎實在是太狠毒了!一刀刀劃破他的手腳和臉,他渾身往外淌血,一路被拖行至山谷里,勉強只剩一口氣,又被人一箭射中手臂,不是一口氣撐著在,他早就一命嗚呼了! 蔡凈塵一腳踩住張思忠的腰,不許這位國公府家的庶子掙扎得太厲害。 他的刀上淬滿了毒,卻不能用在這群人身上,心里正不耐煩,一腳踩下去,張思忠那剩下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。 李旦垂下長弓,盯著張思忠看了很久,似是可惜沒有一箭了結他的性命。 眾人心神不定,瑟瑟發(fā)抖。相王腰間的箭囊里滿滿當當,少說有三十支箭,難道相王要一個個把他們當場殺死? 據說武三思就是相王親手殺的…… 膽子大的,猶自強撐,膽子小的,已經癱倒在地。 山坡上重重甲士、金吾衛(wèi)嚴防死守,根本沖不出去,往唯一好走的夾道跑,密林中藏有數只老虎。 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,走投無路,只能任人魚rou。 冷汗?jié)裢敢律溃瑘鲋兄T人,除了極個別的,剩下的都在暗中后悔,為什么當初看永安真師只是一個嬌弱乖巧的小娘子,就貿然對她下手? 虎嘯陣陣,秋風掃過蒼翠的山林,發(fā)出沙沙聲響。 裴英娘忽然淺笑一聲,輕聲說,“阿兄,這里人太多了,你小心些,別誤傷別人。” 李旦勾唇一笑,第二次彎弓搭箭,這一箭,準確無誤地射中張思忠的另一只手臂。 張思忠的慘叫聲再度響起。 “阿兄,你又傷著人了。”裴英娘面帶懊惱之色,搖搖頭,“算了,我們去別處玩罷!” 這一個輕飄飄的“玩”字,差點擊潰場中人固守到現在的自傲。 李旦沉聲笑,“好。” 兩人視場中所有人如無物,夾一夾馬腹,馳向密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