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太后的準(zhǔn)備很充分，這邊廢黜他，另一頭立刻冊封李旦為皇帝，連封號都擬定好了，一廢一立，幾乎同時發(fā)生。

    理由是現(xiàn)成的：國不可一日無君。

    李旦嘴角微微一扯，“七兄何必諷刺我，你我都是母親的棋子?！?/br>
    春風(fēng)拂過，杏花花瓣隨風(fēng)灑落，他站在旖旎的杏花雨中，一襲石青色蜀錦袍衫，恍惚還是李顯記憶中古板無趣的幼弟。

    “阿弟……”他眼睛一眨，淚水打濕衣襟，“你會除掉我嗎？”

    一只手伸到他面前。

    李顯愣了一下，擦擦自己的手，這才小心翼翼抬起手臂，握住李旦的手。

    李旦拉他站起來，“七兄，你安心離開吧，均州并非苦寒之地。剩下的事，我來做?！彼拷铒@，耳語道，“不管長安派誰去均州，你不必害怕，母親不會殺你?！?/br>
    李顯嘴唇哆嗦了兩下，“阿弟……”

    “七兄，你看不懂阿父，也看不懂母親。”李旦眉心輕擰，從袖中摸出一張錦帕，輕擲到李顯臉上，“阿父常年多病，所以他很少在我們面前展露帝王心術(shù)……你只看到阿父的仁慈，看不到母親的毒辣，我們的母親，不是普通的深宮婦人，你只能把她當(dāng)成一個帝王來看待，一個敏感多疑、乾綱獨斷的帝王?！?/br>
    血緣是剪不斷的羈絆，他們尊敬自己的母親，把各種溫柔美好的想象投諸到母親身上，幻想著母親只是貪權(quán)，不舍得放權(quán)給兒子……這樣想，他們的心里能好過一點，母親還是疼愛他們的。

    如果不把母親當(dāng)成婦人，把她視作一個上位者，一個帝王看呢？

    那結(jié)論就是完全不同的。

    古往今來，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統(tǒng)治，逼死羽翼漸漸豐滿的太子，并非奇事。

    誰說虎毒不食子？成年的猛獸，往往會咬死領(lǐng)地內(nèi)所有同類的幼崽和天敵的幼崽，以確保把可能挑戰(zhàn)自己地位的威脅全部殺死。

    春風(fēng)還是溫暖濕潤的，像美人的手輕輕撫摸，柔和細膩，李顯卻臉色慘白，汗出如漿。

    他終于從夢中清醒過來了。

    即使他當(dāng)上皇帝，依然逃不出母親的掌控。

    花朵撲撲簌簌掉落一地，殿內(nèi)忽然響起嚎哭聲，凄厲慘痛。

    聽聲音，像是韋沉香。

    李顯猛然驚醒，拔腿沖進內(nèi)殿。

    “香娘……”

    韋沉香涕淚齊下，妝容早就花了，像一塊揉亂的抹布，眼底透出幾分兇狠，又哭又笑，“為什么？為什么武英娘成了皇后！她都死了，還要踩在我頭上！她竟然成了皇后！”

    李顯怔了怔，撲上前掩住韋沉香的嘴巴，“十七娘都死了，你怎么還計較這些！”

    韋沉香不住掙扎，指甲劃破李顯的臉。

    李顯悶哼兩聲。

    韋沉香揮舞著雙手捶打李顯，指甲縫里溢滿血絲，“什么都沒了，什么都沒了！”

    李顯眉頭緊皺，嘆一口氣，抱住韋沉香。

    看在她傷心過度的份上，就當(dāng)沒聽到她剛才說的話吧！

    內(nèi)殿外，李旦轉(zhuǎn)身離開，寬袖里鼓滿春風(fēng)。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桐奴跟在他身旁，小聲問，“可要除了那韋氏？”

    他好歹伺候李旦這幾年，眼力見還是有的，韋氏罵誰都可以，就是不能罵娘子，誰敢說娘子的不是，郎君一個都不會放過。

    此前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背著人咒罵娘子，郎君沒說什么，只讓他們以后不要管兩位公主。

    之后諸王和駙馬們起兵反對太后，太后下令鴆殺關(guān)押在掖庭宮的公主。公主們聞風(fēng)喪膽，讓親信上門找郎君求助，懇求郎君看在姐弟情分上救下他們，郎君只冷笑了一聲。

    如今兩位公主的丈夫都被殺了，公主們一死一瘋。

    桐奴深切地認(rèn)識到，郎君性情冷淡，不愛多事，得罪他，他一般懶得深究，不要緊。但是如果得罪娘子，那就慘了，郎君絕對不會善罷甘休。

    “不必多事?！崩畹╊^也不回。

    韋氏愛慕虛榮，直接讓她死了，未免太便宜她，且讓她多活幾年，好好感受一下夢想破滅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第205章 二百零五

    天津橋上, 車馬絡(luò)繹不絕。

    李旦眉頭輕皺，扯開李顯緊緊攥著自己胳膊的手, 催他上車, “七兄，走吧。”

    李顯吸吸鼻子, 眼淚嘩嘩淌個不停, “阿弟, 這個還給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把錦帕疊好，往李旦跟前一遞。

    李旦瞥一眼李顯手里皺巴巴的錦帕, 眉頭皺得越緊, “均州有我的人, 等你到了那邊，他們會去接應(yīng)你。老實待著, 記住, 你好歹貴為親王，路上誰敢欺辱你，不用怕, 隊伍里有個叫田八的，去找他?！?/br>
    他叮囑一句, 李顯嗚咽一聲。

    末了, 押解的人過來催促。

    李顯拉著李旦，依依不舍，哽咽道：“阿弟，我怕……我從來沒吃過苦, 你千萬別忘了我……一定要把我接回來呀……我保證都聽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兄弟倆從小一起長大，阿父死了，阿娘變了，現(xiàn)在李旦是李顯唯一的依靠。

    李旦再次扯開他的手，送他上車。

    夕陽西下，晚霞漫天，金色的夕照給洛水打上一層朦朧的暈光，漣漪一圈圈蕩開來，云霞的倒影也跟著起伏流淌。

    李旦肩披萬丈霞光，負(fù)手而立，目送李顯一行人遠去。

    轉(zhuǎn)身回皇城，剛跨上馬，忽然聽得背后一陣馬蹄踏響。

    一匹快馬疾馳而過，快如閃電，道旁的行人濺了一身沙塵，不僅沒有生氣，反而指著快馬離去的方向興奮地討論起來。

    李旦回頭。

    快馬上的男子身披鎧甲，背負(fù)長弓，肩上扛著一根竿子，竿子上系了一塊長條五彩布帛，一人一騎直奔向?qū)m城城門，風(fēng)中回蕩著彩帛迎風(fēng)飛揚的獵獵聲響。

    楊知恩張望一陣，拱手道：“郎君，是露布捷報?！?/br>
    若是軍隊打了勝仗，將領(lǐng)會派士兵高舉露布，一路傳遞捷報，鼓舞人心。待露布文書到達京師，朝廷要舉行典禮當(dāng)眾宣讀露布文書，封賞前線將士。

    宜州刺史早就身亡，李敬業(yè)率領(lǐng)的叛軍盤踞揚州，軍隊從運河南下平叛，算算辰光，應(yīng)該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