怕會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只能悄悄殺了，才不會在朝堂上掀起風(fēng)波。

    武承嗣忙著修筑天樞的事，薛懷義不是他殺的。

    上官瓔珞道：“國師死在太平公主府。陛下早就想除掉國師，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(jī)。公主主動請纓為陛下解憂，她邀請國師赴宴，趁國師不備時，公主府的使女合力將他擒住，直接亂棒打死。”她頓了一下，走下臺階，壓低聲音說，“這是最好的辦法，陛下很贊賞公主的周到謹(jǐn)慎，白馬寺那邊就交給侍御史了?！?/br>
    武承新點點頭，轉(zhuǎn)身離開，淡粉色杏花撲撲簌簌墜下，落滿他的肩頭。

    他停下腳步，輕輕拂去肩上的杏花，動作仿佛漫不經(jīng)心，又好像很溫柔。

    上官瓔珞對著他的背影搖搖頭。難以想象，一個對落花這么溫柔的男人，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酷吏。侍御史心里，是不是也有他看重的人或者事？

    ※

    杏桃爭春時節(jié)，禁苑的櫻桃成熟了，洛陽的氣候很適合果樹生長。

    宮人采摘下第一批紅透的櫻桃，送往紫微宮。

    女皇照例吩咐女官舉辦櫻桃筵席宴請大臣。

    席上山珍海味，美酒佳肴，應(yīng)有盡有。園內(nèi)百花盛開，一樹樹杏花、桃花猶如燒著的云霞，身著彩衣的宮婢來回穿插其間，似云霞間流淌的彩云。

    薛懷義已死，朝中大臣們松了口氣。但看到張易之和張昌宗圍著女皇殷勤討好，而女皇明顯樂在其中時，朝臣們的心又提了起來。

    陛下年紀(jì)大了，一會兒維護(hù)太子，一會兒又偏心武家諸王，搖擺不定，心思難測，如今又寵幸年輕俊美的張家兄弟，朝堂雖然慢慢安穩(wěn)下來，但是后宮不寧，早晚會出大事。

    裴宰相飲下一杯燒春酒，暗暗嘆口氣。

    嘈雜的笑鬧聲中，有人含笑問：“裴公怎么不嘗嘗開春的新鮮櫻桃？”

    裴宰相抬起頭。

    太子李旦逆光站在他面前，手中提著一只鎏金舞馬銜杯紋執(zhí)壺，掀起袍角，坐到他對面，手腕一翻，執(zhí)壺中流出清冽的酒液。他緩緩道：“西域傳來的三勒漿，味至甘美，能消食下氣，裴公可以多飲些?！?/br>
    裴宰相飛快掃一眼左右，席間觥籌交錯，龜茲樂人吹奏笛蕭管笙，雪膚黃發(fā)的胡姬翩翩起舞，武氏諸王或賣力奉承女皇，或和侍酒的宮婢取笑，沒人注意到他們。

    “裴公不必?fù)?dān)心，孤奉母親之命，向諸位閣老敬酒?！崩畹┲钢笀?zhí)壺。

    裴宰相微微一笑，舉起印花酒杯，淺啜一口三勒漿，他年事已高，閑暇時喜歡品酒，但不敢多飲，其中三勒漿是他最愛吃的酒，“殿下怎么會在意這些小事？莫非殿下今天出門前，太子妃提醒過殿下？”

    太子妃告病，許久沒出現(xiàn)在人前了。裴宰相之前常常和太子妃打交道，太子妃心細(xì)，知道他喜歡三勒漿。

    李旦輕扯嘴角，淡淡道：“這種小事，不必她cao心。”

    裴宰相臉色微沉。

    太子也有他的親信勢力，不是太子妃說的，那么只能是太子的內(nèi)應(yīng)……太子連他平時的喜好都打聽得一清二楚，他平時的一言一行，太子是不是全都知情？

    他心念電轉(zhuǎn)，小聲道：“明人不說暗話，殿下，臣會守口如瓶?！?/br>
    太子妃接連幾個月不現(xiàn)身，太子幾次加派人手守衛(wèi)上陽宮，除了必要的朝會，太子整日待在甘露臺，寸步不離太子妃，種種跡象表明，太子妃可能懷孕了。

    裴宰相暗暗思忖，太子應(yīng)該是怕消息泄露，所以特意來警告他。

    李旦抬起眼簾掃裴宰相一眼，“孤準(zhǔn)備向母親請求冊封皇太孫，不論母親答應(yīng)還是否決，孤早有打算……裴公無須為孤遮掩?！?/br>
    裴宰相臉色變了變，太子竟然主動和陛下攤牌？那他之前為什么要瞞著其他人？該不會太子根本沒想過隱瞞女皇，之所以不宣布喜訊，只是為了讓太子妃安心養(yǎng)胎？

    如果隱瞞消息的人是先帝，裴宰相會立刻提高警惕，試著去想明白先帝到底在籌謀什么，以便提早做好準(zhǔn)備。因為先帝偏寵女皇的每一個舉動背后，都牽涉前朝之事，絕非□□熏心之輩。

    但太子嘛……太子和先帝不同，先帝顧大局，誰都沒法信任的情況下，他選擇相信兒子的母親。

    而太子實在太看重太子妃了，他對太子妃幾乎是百依百順，這種強(qiáng)烈到不在乎其他一切的執(zhí)念簡單干脆。

    然而太子越是心思簡單，裴宰相反而摸不準(zhǔn)他的心思，太子妃是他的掌中至寶，如今又懷了身孕，為了心愛的妻子，太子什么事都做得出來。

    裴宰相無法揣測太子到底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李旦給自己斟了杯酒，“今年寒食……裴公可曾為袁公掃墓？”

    裴宰相沉默不語，雙手微不可察地抖了兩下。

    李旦說道：“袁公的后人死的死，散的散。去年母親忽然想起袁公，下令將袁家?guī)孜焕删鞣胖粮h(yuǎn)的愛州，青山莽莽，不知袁公可否還有子嗣留下?！?/br>
    裴宰相眼眸低垂，望著杯中澄澈的酒液，一言不發(fā)。

    李旦接著道：“昔日英國公戎馬半生，出將入相，生榮死哀。須臾幾年過去，英國公的后嗣還剩下幾個？”

    裴宰相臉色越來越沉。

    英國公李績原來并不姓李。因他驍勇善戰(zhàn)，南定維揚(yáng)，北清大漠，為建立大唐立下汗馬功勞，得高祖李淵賜姓李，榮耀至極。

    太宗李世民晚年時故意借故貶謫李績，授意李治登基后再將李績召回長安，好讓李績感恩戴德，真心效忠于他。

    李治即位后，李績果然成為他的臂膀，屢立功勛。后來李治執(zhí)意要廢黜王皇后，群臣反對，唯有李績以一句“此陛下家事”，成功贏得李治和女皇的信任重用。

    李績歷三朝而無過，晚年備受榮寵，死后陪葬昭陵，是凌煙閣功臣之一。

    諷刺的是，李績一生謹(jǐn)小慎微，臨終前仍然不忘警告子孫遠(yuǎn)離進(jìn)宮闈紛爭，卻不幸攤上一個膽大包天的孫子，其孫李敬業(yè)起兵反武，兵敗被誅，女皇大怒，革去李家的李姓，恢復(fù)徐姓，還把李績的墳給填了。

    袁宰相外圓內(nèi)方，直言正諫，大義凜然，落得全家男丁流放，女眷為奴的悲慘下場。

    英國公李績能屈能伸，極盡哀榮，可死后也免不了家破人亡。

    裴宰相捏緊酒杯，太子這是在警告他，還是想拉攏他？

    李旦舉起酒杯，一口飲盡，“裴公的幾位郎君正當(dāng)盛年，小郎們也是青春正好的年紀(jì)，時不待人，裴公得早些為子孫做打算。”

    說完這句話，他提著執(zhí)壺走開，為正盤腿細(xì)聽樂曲的張宰相斟酒。

    裴宰相清了清嗓子，春風(fēng)拂過，他不自覺打了個激靈。春光正好，天氣溫暖舒適，他卻出了一身冷汗，幾層里衣早已濕透，風(fēng)吹過，這股陰森的冷像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