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皇上，這局棋你怕是真要輸了，中盤錯(cuò)子太多?！?/br>
印暄見棋局已近收官，果然是白子領(lǐng)先，不甘道：“未必。不到最后一子，就還有反敗為勝的機(jī)會(huì)?！?/br>
“輸給我就讓皇上這么難受么？”印云墨似笑非笑。

印暄目光深沉地看他，“朕，不會(huì)輸給任何人！”

不知何時(shí)，殿外變得一片死寂，仿佛剛才的人語嘈雜、兵戈相擊不過是一場破滅的幻境。

死寂中逐漸有了聲響，女子如泣如訴的哀吟磷火般飄蕩：“皇上，臣妾來找皇上……皇上，您在哪兒，怎么都不搭理臣妾……皇上……”

絲絲縷縷的寒氣游蛇一般沿腳踝爬上，印暄不禁打了個(gè)激靈，轉(zhuǎn)頭見一扇扇糊了白紙的殿門上，映出一道拖得極長的影子。他屏息看去，分明是個(gè)長發(fā)蓬飛的人頭輪廓，頸下吊著串拉拉雜雜的長影，從門扉上緩緩飄過。

“這是——”

“慧妃。”印云墨點(diǎn)頭嘆道，“她臨死前仍對皇上念念不忘。這種念想，佛家稱之為‘執(zhí)’，人有執(zhí)，不得清凈，鬼有執(zhí)，難入輪回。想要破飛頭降，首先就要破了這種執(zhí)?！?/br>
“如何破？”

“解鈴還須系鈴人。”

原本緊閉的殿門傳出咯吱咯吱的微響，緩緩開啟了一條縫。

印暄直視著飄飛而來的女子頭顱，臉色泛白地捏緊了手中的黑子。

“皇上，臣妾終于見到皇上了……”頭顱懸浮在他面前，透著一股陰森森的青氣。

“……蘭兒?！庇￡押斫Y(jié)上下滾動(dòng)，從喉嚨里擠出艱澀的字眼，“蘭兒，朕這陣子冷落了你……恐怕這輩子，朕也再見不到你了?！?/br>
頭顱瞪圓了雙眼，發(fā)出一聲無法置信的凄厲哭叫。

印暄的話語逐漸流暢，看著那顆血淋淋人頭的目光也不自覺地柔和起來，“蘭兒，人鬼有別，你我今生緣分已盡，若有來世，若你我無血脈之親，朕還會(huì)娶你?！?/br>
頭顱含淚哽咽道：“有皇上這句話，臣妾就安心了，臣妾愿意等，生生世世，只愿做皇上的妃子……”

印暄頷首道：“去吧，別再為jian人所利用。早入輪回，莫要變作孤魂野鬼、煙消云散?！?/br>
頭顱哀哀啜泣起來，“臣妾遵旨……臣妾去了……去……不去……不能去！”女子聲音猝然尖利起來，連帶著整顆頭顱上下顛簸，似乎想要掙脫某種無形而強(qiáng)大的束縛，卻力不從心?！皻ⅰ瓪ⅰ?dāng)朝皇帝印暄……殺……”

“怎么回事？”印暄轉(zhuǎn)頭問。

“執(zhí)已經(jīng)破了，慧妃的魂魄將被降師的法術(shù)完全控制?！庇≡颇领o地落下最后一子，“皇上，這局棋你輸了，棄子吧。”

印暄驚怒地瞪向他，兩腮肌rou微微抽動(dòng)起來，狠狠咬住了牙關(guān)。

“愿賭服輸?？鞐壸?，難道要我嘲笑你拿得起放不下么？”印云墨一雙眼睛黑涼涼地盯著他，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。

剎那間，十五年光陰像河川流水從他身上漫過，卷去歲月的風(fēng)霜印記，將那個(gè)朱衣妖嬈、笑容驚艷的青春少年，又帶回人間。

印暄怔怔地看他，慢慢伸手入棋奩，抓起一把黑子。

血淚從眼角紛紛滾落，頭顱仰天發(fā)出一聲鬼嚎，齜開兩排刀刃般的利齒，朝印暄撲來。

“暄兒——”印云墨厲聲大喝：“還不棄子？！”

印暄手腕一抖，一把黑子如雹霰天降，劈頭蓋臉地朝頭顱砸去。

在這漫天雹霰中，有一粒散發(fā)寒氣的黑子，從內(nèi)中透射出濃重的血色光芒。漆黑外殼驟然裂開，一點(diǎn)蟄螢大小的赤光在半空中閃過，從頭顱的眉心射入，轉(zhuǎn)瞬隱沒。

一切只在電光石火之間。

帶著股腥風(fēng)撲到印暄鼻尖的頭顱，突然從半空掉落，拖腸帶肺地在地上滾了幾圈，磕到椅腿后方才停下來。

印暄跌坐在椅上，長長出了口濁氣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已汗透重衣，手上仍緊緊攥著袖劍的劍柄。

“好了，降術(shù)已經(jīng)破了。”印云墨也舒了口氣。

“怎么破的？”

“對付這種歪門邪道，以毒攻毒最合適不過了。裝黑子的棋奩里有一只蠱卵，曾在一個(gè)武功高手身上孕育了三年，如今又得真龍之血的滋養(yǎng)破殼而出，能噬百穢以壯其身，破降自然不在話下。皇上甚至可以對蠱下令，便能cao縱這頭顱中的鬼魂?！?/br>
“對蠱下令？下什么令？”

印云墨淡淡一笑：“什么令都可以，哪怕是取人性命?；噬想y道忘了，金口玉言，可算天下人之命。只要皇上開口，沒有辦不到的事情?！?/br>
印暄略一沉吟后起身：“你所言是真是假，一試便知?！彼恢傅厣系念^顱，朗聲道：“冤有頭債有主。蘭兒，是誰施法害你性命，帶朕去找他！”

頭顱緊閉的雙目驟然大睜，從地面一躍而起，迫不及待似的掠出大殿，朝東南方向飛去。

印暄走出殿門，對源源不斷涌入清曜殿護(hù)駕的紫衣衛(wèi)吩咐道：“留幾人清理院中尸體，其余人等，隨朕前去緝拿兇徒?！?/br>
在三千紫衣的拱衛(wèi)下，印暄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，轉(zhuǎn)身對階上一人道：“還杵在那做什么，要朕派轎子抬你么？”

印云墨愕然：“我也去？可皇上曾下旨，不許我踏出殿門半步……”

“你也曾在朕面前大言不慚說，要手擒幕后元兇，怎么，莫非是欺君之言？”

“臣不敢?！庇≡颇皖^謝罪，心道我只說能破邪術(shù)，什么時(shí)候說要手擒元兇了？

“那還不快跟上！”印暄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印云墨還站在原地揣摩難測的天威，左景年有意落在隊(duì)尾，見左右無人注意，悄悄拉了他的袖子一把，低聲道：“公子，你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(shí)，皇上這是找借口想放你一馬??！不論之前犯了什么罪，擒兇護(hù)駕乃是大功一件，皇上就是要讓人人都看到，將來將功抵罪時(shí)也好堵住悠悠眾口?！?/br>
印云墨搖頭：“沒這么簡單，小皇帝的心思……再說，我所犯之罪，即使救十次八次駕也抵消不了。算了，不說這個(gè)，既然能趁機(jī)出去又何樂不為，哪怕幾個(gè)時(shí)辰也好，我在這廢殿里窩得都快發(fā)霉長毛了?！?/br>
第12章善泅者常溺于水，一意玩火終自焚

御駕在三千紫衣的拱衛(wèi)下朝皇宮東南方向疾行。

種了蠱的頭顱早已融入夜色不見蹤影，印暄卻冥冥中受到某種牽引似的，毫無偏差地尾隨它飛過的路線，最終來到一處偏僻陰暗的院落。大殿的飛檐斗拱有些破舊掉漆，圍墻的墻基與墻頂也長出了凄凄雜草，似乎已久無人煙。

“這是什么地方？”

“回皇上，這是丹鼎院，原本是太醫(yī)署煉制丹藥的地方，后來嫌它潮氣重，就荒廢不用了?！?/br>
印暄下令：“將這丹鼎院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，不許任何人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