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汗。年輕的國王停下手里的工作，放下筆，慢慢轉(zhuǎn)過身來。

他沒有戴面具，一張臉扭曲得不成人樣?？ㄋ範柌唤笸肆艘徊?，面前的國王如傳言中一樣，疾病已經(jīng)讓他的身體開始衰敗腐爛。他只是猶豫了一下，鮑德溫驟然起身抽出了身邊的長劍，刺客是很少帶長劍的，那樣會使行動不便，卡斯爾的武器并不占優(yōu)勢。

鮑德溫只是用長劍象征性地指了指他，示意他不要靠近，“我的病會傳染。而且，在這里你也殺不了我?！?/br>
卡斯爾不知道他指的是哪點，直到他發(fā)現(xiàn)敞開的窗戶外，一道瘦長的黑影飄過，才意識到這次的刺殺是一次徹底的失敗。鮑德溫可能又隱藏的暗衛(wèi)在窗外巡邏，而且功夫不在自己之下，既然已經(jīng)暴露了行蹤，那么刺客就很難全身而退。

卡斯爾丟掉了匕首。他從未嘗試敗績，在與他人的生命較量中，他永遠是勝出的那一位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，他都沒有思考“死亡”的意義。

國王只是用劍挑下了他的兜帽，隨后收起了劍，對他擺了擺手，“坐吧?！?/br>
“看來阿薩辛也不盡如傳說?！滨U德溫笑起來，臉上的皮膚扭曲更甚，但卡斯爾不覺得這樣的臉折損了對方的王者之風(fēng)，“我以為他們都有著撒拉遜人的面孔?！?/br>
“我是個英格蘭人。”卡斯爾說。

“為什么你會是一個阿薩辛？”

“為了活下去?！?/br>
國王沉默了一會兒，才說道，“我很高興，你就像一張白紙一樣。你沒有被灌輸進任何頑固的思想。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卡斯爾。卡斯爾斯特林。”他不斷張望著窗外，因為不知何時，國王會把外面的暗衛(wèi)叫進來，那樣他就徹底無路可逃了。

鮑德溫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，站起來將窗簾拉好，“他不會進來的，你也會全身而退?？ㄋ範査固亓郑犉饋砗芏??！蹦贻p的國王思索著，最后從書柜里取出一本泛黃的本子，“斯特林，最早跟隨首次十字軍東征來到這里的貴族。你是他的后裔嗎？”

鮑德溫將本子翻開又合上，問道。

卡斯爾點點頭。

“那么你覺得，參加十字軍和做刺客，哪件事意義更大？”國王變了色的皮膚在燭光下看起來有些詭異，但卡斯爾感覺他在笑，“不必急著回答?！?/br>
“國王陛下，”他第一次用了尊稱，“我的愿望只是活下去而已?！?/br>
“對于大多數(shù)人來說，他們的愿望亦是如此。你會把耶路撒冷當(dāng)做家鄉(xiāng)嗎？”鮑德溫渾濁的眼珠緊盯著卡斯爾的臉。

“會?！碑?dāng)那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時，卡斯爾知道自己沒有說謊，他的答案是肯定的，他會把耶路撒冷當(dāng)成家鄉(xiāng)，即使成為了一個阿薩辛，他最初的目的，也只是為了活著回到這里。

“你可以殺死一個貴族造成可怕的政變，也可以作為一名十字軍將領(lǐng)取得偉大的功績?！滨U德溫用兩個不同的形容詞來修飾后面的名詞，“但對你的家鄉(xiāng)來說，你的選擇會造成截然不同的結(jié)果?！?/br>
“我不明白。”卡斯爾說，他才十七歲，心思簡單，目的單純，全然沒有現(xiàn)在的沉著復(fù)雜。

“你會明白的?！眹踔匦履闷鸸P，“你有很好的才能，可以做成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。你可以保護這座圣城，讓朝圣者在路上可以安全往返，而不是為了山中長老的一己私欲去賣命?！?/br>
“難道這不是您的私|欲？”卡斯爾反詰道。

鮑德溫笑了，他扭曲的鼻子似乎發(fā)出一聲輕哼，“你可以把它當(dāng)做一個國王的私|欲。國王的愿望往往很大，它可以代表很多人的愿望。”

卡斯爾似乎還有話要問，窗簾卻開始發(fā)出沙沙的響聲，那道黑影像一團霧氣一樣彌漫進了臥室，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突然出現(xiàn)在了他們面前，那人渾身都裹在黑色中，只露出了瘦削而蒼白的下巴，沒有胡子，卡斯爾猜想這個暗衛(wèi)應(yīng)該很年輕。

黑衣男人就站在國王的身后，一動不動。卡斯爾深知此次刺殺絕無翻盤可能，于是他也站在原地沒動，他不知道對面的人將采取怎樣的行動，妄自行動極可能招致殺身之禍。

黑衣人咯咯笑了兩聲，彎下腰在國王耳邊說了些什么。

“你走吧。”國王隨后轉(zhuǎn)過身不再看卡斯爾，“你的決定還是由你自己來做，記住你的姓氏，記住你的家鄉(xiāng)。你可以過截然不同的生活?！?/br>
卡斯爾的任務(wù)失敗了，他不敢再回到山中長老身邊，但是如果這樣不辭而別，山中長老又怎么會放過他？他所謂的截然不同的生活又是什么樣子的？

逃跑吧。一個聲音在他心里說。

“逃跑？”一直沉默著的黑衣男子突然開口，“不算好也不算壞，至少對于現(xiàn)在的你來說，這是唯一的辦法了?！?/br>
男人讀出了他的內(nèi)心。像一縷黑色霧氣一樣探進了他的內(nèi)心。

“狄特里希?！眹跽f，“慎用你的能力?！?/br>
“我只不過為他做了一個選擇?！?/br>
“他自己也會做出選擇。”鮑德溫停頓了一下，隨后又重新在紙上寫了起來。

卡斯爾在他們說話時已經(jīng)翻身跳下了窗戶。

“我有預(yù)感，那個刺客會成為我們的一員?！钡姨乩锵Ｔ趪醣澈蟮囊巫由献?。

“‘我們’還是‘你們’？”

“當(dāng)然是——”狄特里希拖長了聲音，“我們黑暗一族?！?/br>
之后他們說的什么卡斯爾也沒有聽到，他一路都在奔跑，遠離這座圣城，以求靠得更近。

那之后，他再也沒有回到山中長老身邊，直到費薩勒來找他。

***

費薩勒幫他整理好最后的武器，拽了拽他的衣服，又拍了拍卡斯爾的肩膀：“我在想，帶你回來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。你從來都不屬于我們?！?/br>
“這次的任務(wù)是我和其他人?！?/br>
“我知道——”

“你是來幫我的——還是幫我收尸的？”

卡斯爾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平靜，仿佛即將死在大殿的人不是他，而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。當(dāng)然，他還是有一絲生還的希望，他還答應(yīng)過納撒內(nèi)爾會再見面的。

他想起了剛才的噩夢，納撒內(nèi)爾躺在血泊里，已經(jīng)死去了。
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