織梭問：“和君主同車，君主很賞識阿蒿啊。”

“賞識。”虞父想能不賞識嗎，他是帝子。

虞蘇沒說什么，姒昊被禮遇，他安心了。他最擔(dān)心的是虞君將姒昊關(guān)入獄，或者出于對晉夷的忌憚，把姒昊偷偷移交晉夷。靜心想想，也知虞君不會這么做，可人擔(dān)心起來，什么壞結(jié)果都會去想。

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，從昨夜凌晨，就籠罩在家中的那份愁緒，到此時才消失。

飯后，虞父將虞蘇喚到一旁，跟他叮囑：“戍北要是找你談阿蒿的事，不要說知道他身世?！鼻逶?，虞父不只遇到姒昊和虞君，還遇著虞戍北。兩人談起姒昊，虞戍北有意打聽，虞父也只說一些該說的事情。

“阿父，我知曉，阿昊吩咐過?！庇萏K清楚，隱瞞帝子在虞地不報，可能被虞君怪罪。姒昊早吩咐過，如果被盤問，把事推他自己身上，怪他隱瞞。

虞父輕輕嘆息，他沒再說什么，轉(zhuǎn)身離去，他還得前往宮城。虞父看得遠(yuǎn)，清楚姒昊的帝子身份，注定了他們兩人不可能再共同生活。

虞父返回宮城，虞蘇坐在虞母身邊，幫她紡線。虞母看著這個一向溫順的兒子，抬手摸了下他的頭，安撫：“他就是去宮城里當(dāng)差，夜里也還能回來?！?/br>
對被隱瞞的虞母，虞蘇心里愧疚，他沉沉點頭，應(yīng)了聲：“嗯?！庇菽覆恢獣枣﹃簧矸?，所以還以為姒昊被留宮城，是因為得虞君賞識。

杜苑在杜澤，是虞君的獵場。這個獵場，由專門的人看管。獵場邊沿，有圍欄和深溝，攔阻苑中的野獸逃逸。虞戍北不愛到杜苑打獵，私下里嫌棄，他的獵場在及谷的野鹿坪，野豬林。虞君覺得打獵是極危險之事，稍有不慎，就丟掉性命。他營建一個專門的獵場，讓打獵輕松安全，獵物更易獲得。

抵達(dá)杜苑，姒昊發(fā)現(xiàn)跟隨來的人，不全是男子，還有不少侍女。他很快留意到虞君的女兒虞若也在，她為侍女們圍簇，站在一個漂亮的小帳篷前。

姒昊看向虞若，一同前來的貴族子弟也都在看她。人們竊竊私語，驚嘆于虞君女的美貌。站在澤沚上的虞若，衣袂飄飄，她的目光穿過眾人，只落在姒昊身上。

姒昊穿著打獵的裝束，輕便的皮衣，锃亮的皮鞋，腰間挎弓，手中握矛。他梳著虞城貴族時興的發(fā)髻，穿著虞城貴族的衣物，和身邊的人那么相似，又那么出眾。

清早，虞若本在夢中，她的母親姜夫人喚醒了她。拍著她單薄的背，貼著她耳邊，講述她父親獲得帝子的事。虞若覺得仿佛是場夢般不真實，她睡一覺，醒來，母親告訴她，帝子就在虞國，就在宮城里。

把女兒帶到杜苑去，是姜夫人的意思。她想讓女兒看看帝子打獵的模樣，她這個女兒心傲，得她看得上，省得費口舌。

參與狩獵的貴族青年們，擁簇虞君離去，姒昊也在他們里邊。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間，虞若依依不舍收回目光。她覺得帝子很眼熟，她覺得心跳得很快，她覺得美夢成真。

她夢見過紫湖畔的白馬獵人，夢里，她覺得自己和他有某種聯(lián)系。原來，他便是帝子啊。這般，再想到虞城大巫的帝妃預(yù)言，虞若一向冰冷的臉龐像躥火一樣紅了。

沙沚的蘆葦隨風(fēng)搖曳，虞若的心也像要隨風(fēng)起舞一般。

“若公子，別靠水太近，水里有兇惡的鼉?！?/br>
一個溫柔的聲音，從身后傳來。虞若回頭，見是虞允，她點點頭，從水邊退出兩步。她沒說她不怕鼉，為何不怕呢，因為她身后有一支衛(wèi)隊。

虞允忠厚正直，被虞君留在沙沚，帶領(lǐng)衛(wèi)隊，負(fù)責(zé)他女兒的安全。

侍女們在虞若身旁忙碌，她似乎有些無趣，看著水中倒影。自己的倒影，還有蘆葦，有飛鳥。倒影里，映出虞允的身影，他大概是擔(dān)心她安全，又過來探看。虞若回頭不由自主綻出笑容，她小時候常去虞允家玩，兩人是童年玩伴，有一份親切之情。

這一笑，把虞允看傻了。虞允想，她真是虞城最美的女子，不知日后要嫁予何人？

虞允是個公認(rèn)的忠厚，親和之人。他默默守在虞若身邊，執(zhí)行虞君的命令。沒能參加狩獵，他毫無怨意。他今早發(fā)現(xiàn)一件奇事，虞蘇的好友，那位獵人和虞君同車。前往杜澤的路上，貴族青年們早討論起來，紛紛在意這個和虞君同車的青年是什么身份。

抵達(dá)杜苑，虞君跟眾人介紹姒昊，只說他是公子昊，為任方貴客，其他沒透露。

虞允想，也許虞蘇知曉他來歷。虞允想，該不是任地派來向虞若提親的大貴族？

狩獵的隊伍，進(jìn)入杜苑的中心獵場。

坐在車中的虞君，觀看奴仆，獵人們將林中野獸驅(qū)趕到寬大的場地里。貴族青年們早等候多時，紛紛拋矛拉弓。

這種狩獵方式，說是打獵，不如說是圍殲。

姒昊被虞君留在身旁，和一眾執(zhí)長矛的衛(wèi)士在一起。這些長矛衛(wèi)，負(fù)責(zé)虞君的安全，避免驚慌奔逃的野獸危及虞君。

看著林中猛獸咆哮奔躥，虞君很淡然，他側(cè)身向姒昊，他說：“我聽戍北說，你擅長打獵。”談話間，一只野鹿不識好歹，沖向虞君馬車，瞬間掛在一根長矛上。虞君眉頭都沒皺一下，他沒受到絲毫驚嚇，他繼續(xù)說：“打獵確實是人生趣事，我認(rèn)為與其親手參與，不如旁觀，又能享有樂趣，又不必以身涉險?！?/br>
野鹿的血，從長矛上滴落，姒昊看著鮮血，意味深長回道：“要能親臨，又不用受野獸侵?jǐn)_，得有一支長矛衛(wèi)?！?/br>
“而今的戰(zhàn)事，就如同一個狩獵場?！庇菥f這話時，狩獵場上，活著的獵物所剩無幾，要么被射殺，要么成為困獸。“坐在我這個位置，悠閑觀戰(zhàn)的是晉朋，我頂多是一頭狡猾的獵物?！庇菥捳Z毫無起伏，眼前的狩獵場已血跡斑駁。

在見到虞君之前，姒昊對他的印象是老謀深算，運籌帷幄。十八年前的大混戰(zhàn)，幾乎每個方國都卷入其中，就他虞國安然無恙，一箭未發(fā)。今日，站在虞君身旁的姒昊，理解他身為一國之君的憂心。

“虞伯，強者沒有恒久的強盛，天道如此。”姒昊覺察以狩獵場比喻而今時局，再往下談，自己就中套了。

“天道，也是人力去促成。需要很多人的力量，我，你，其他人。尤其是你，你是天命之人?！庇菥碌奶祝蓻]那么容易掙脫。一般的小年輕，被他這么一捧，肯定很激動，熱血沸騰。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帝子，默然不語。

姒昊想，虞君還是老了，年輕時的他應(yīng)該更有智慧?？辞寰謩莸娜耍粫λ牡圩由矸?，抱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狩獵結(jié)束，虞君意猶未盡，他讓奴仆在狩獵場設(shè)靶子。喚出五位最厲害的獵手，讓他們比試射箭和拋矛。五人比過一輪，虞君對姒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