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錯的話,張子野也是浙江湖州府烏程縣人,和沈?qū)W士是同鄉(xiāng)。江浙山靈水秀,人杰地靈,是個好地方。沈?qū)W士離鄉(xiāng)數(shù)載,眼下歸期在即,想來若是回歸故里,縱有千千結(jié),也可化為無形。” 沈瓊蓮微微一愣。她方才提到的那句,是北宋詞人張先里的名句,陛下斷不能不知曉。這句前面兩句便是“天不老,情難絕”,表意更為直白。她特意奏請陛下借一步說話,又口出此句,個中意味已算明晰,陛下卻是作此回應(yīng)…… 沈瓊蓮?fù)蝗桓械叫牡滓黄?,手足也跟著發(fā)涼。雖然這是她一早便料想到的,但料想歸料想,真正面對時,便另說了。 沈瓊蓮緘默的工夫,祐樘繼續(xù)道:“想來由于深居宮中多年,朕瞧著沈?qū)W士的性子似乎和當(dāng)初有些不同。若是少了宮中的牽絆和束縛,應(yīng)當(dāng)能恢復(fù)如初。” 沈瓊蓮從自己的思緒里抽脫出來,神情凝滯一下,微微苦笑:“陛下說的是?!?/br> 祐樘眸光流轉(zhuǎn)間端量她了一番,微微一笑道:“朕一直都分外欣賞沈?qū)W士的學(xué)識和膽略,還有這一身的傲骨。講一句肺腑之言,莫說你一個女子,便是飽讀詩書的士子,能及得上的怕也不多。沈?qū)W士若生為男兒身,便能步科舉入仕,他日定可成就一番功名。朝中直臣有的是,能臣也不在少數(shù),獨具遠(yuǎn)見卓識的卻是不多,而融匯以上諸般的,可說只有那幾位朕平日里所倚重的股肱之臣。朕向來不喜陳詞濫調(diào),朕希望看到的,是振聾發(fā)聵的獨到見解。沈?qū)W士家學(xué)淵源,滿腹錦繡,又生得一身傲骨,委實難得。若就此離宮,是有些可惜。然而,身為女子,總是脫不了嫁人生子,耗在這深宮之中,終歸是虛度韶華。朕雖心懷惜才之意,卻也不能誤人終身。” 沈瓊蓮始終垂眸默聽,滿面沉思。見陛下收聲,她忽然開口道;“臣斗膽,可否問陛下一事?” 見得了陛下的準(zhǔn)許,她略一思忖,道:“陛下認(rèn)為,男女之間,激賞可否變?yōu)閻勰???/br> “或可或不可?!?/br> “陛下此話怎講?” “激賞與愛慕原本便不同?;蛟S激賞之后更易生出愛慕,但卻要看賞識的是哪些面。譬如說,正契合了心底里對伴侶的構(gòu)想,這才能更向愛慕靠近些,否則便只是純粹的激賞。至于愛慕,朕從來不信所謂一見鐘情。一見或許可激起些微心動,但深厚的戀慕之情,卻絕非朝夕間便能生就的。” 沈瓊蓮垂首不語。 “朕記得喬兒和朕說過一句話——‘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’,”祐樘似是憶起了往事,眸光變得甚為溫軟柔和,“契合了心中所想尚不夠,能否戀上一個人,還要看能否在朝夕相伴中,走入對方心里。若能共歷生死、相濡以沫,則此情益堅,彼時,言至死不渝亦不為過。” 祐樘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,莞爾道:“朕方才那話實則未說完。激賞能否變?yōu)閻勰?,還是要分人的。若是心中已有摯愛,便斷難對旁人再生出別樣的情愫?!?/br> 沈瓊蓮呼出一口濁氣,面上神色復(fù)雜難言。 “自然,那些天性多情的風(fēng)流之士興許是例外。但朕是不被囊括在這例外里的,”祐樘說話間微微斂容,一雙漂亮的眸子瞬間沉暗,“朕本就非多情之人,或許有時,更是無情冷情。朕此生只求一心一意,別無他念。朕與皇后的這份篤厚深情,不必為外人道。那些背地里說朕獨寵中宮是緣于中宮跋扈善妒的,朕只能說他們實在蠢不可及。朕身為天子,御臨四海,不愿之事,無人可迫?!?/br> 沈瓊蓮逐漸平靜下來,淡笑道:“陛下對皇后娘娘和后族的厚澤,天下人都瞧得見。那些人怕是沒見識過如此帝寵,難以置信之下便將罪責(zé)推給了女子。臣在宮里這幾年,也算是伴隨中宮時日匪淺,臣能瞧得出,皇后娘娘平易賢良,端莊沉穩(wěn),是個真性情的女子?!?/br> 此刻,她紛亂擾雜的心緒慢慢沉淀下來。此番話并非附和奉承之語,而是她的真心話。她對皇后并無成見,心底里也認(rèn)為她確配這國母之位。 這對至尊的帝后是怎樣的伉儷情深,她看得很是清楚。她從來不認(rèn)為陛下對她有意,但她知道陛下是十分賞識她的。柳典賓說陛下待她不同,她只能苦笑。外人或許看不出,但她自己心里知道,那不過是出于帝王的愛才惜才之心。而她唯一寄希望的,正是這份欣賞。 上元那晚,柳典賓走后,她沉思良久,倒是想通了一些事。 既然怎樣都走不通,倒不如選個最簡單的法子,那便是她一早就在踟躕的,和陛下言明。 當(dāng)然,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其中。 她和陛下在不少地方都甚為相投,再趁著皇后不在的當(dāng)口,陛下心底里但凡有丁點的松動,面對如此坦誠表明心意的她,必然有所表示。但如若真是半分希望沒有,陛下的態(tài)度也正好令她死心。既然一直放不下,干脆地來個了斷也痛快。 陛下方才說得對,她確實越發(fā)不像當(dāng)初的自己了。這般優(yōu)柔寡斷、拖泥帶水,哪里還有當(dāng)初灑脫恣肆的樣子?沈瓊蓮暗笑,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 想起陛下對她方才提問的回答,她在心里苦笑連連。終歸是她看得不通透。亦或者,是她骨子里的倨傲讓她總存著一絲執(zhí)念,才令她非要撞了南墻才死心。畢竟,明知道流水無情。 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但兩個人的繾綣相守背后,或許是另一個人的黯然神傷。 你鐘情的人對你無意,而你根本無法改變。這恐怕是天下間最教人絕望無力的錐心事。 祐樘瞧著沈瓊蓮面上的變化,了然一笑。 他自然曉得沈瓊蓮這“借一步說話”要說的是什么。即使她不來找他,他也要尋個時機(jī)問問她關(guān)于歸鄉(xiāng)之事,他也好早做應(yīng)對。 這沈姑娘行事審慎得很,之前一直將心思仔細(xì)藏著,他自己本身便忙得緊又對她無意,不會花工夫去揣度她的心思。及至后來開始顯露,她已然離服勞期滿不遠(yuǎn)了。沈瓊蓮是聰明人,沒有為此耍什么手段,一直安分做事,他又抱著些惜才之心,思量之下,便沒有采取任何舉措,只等她自己到時出宮,這樣大家都省事。倘若她不愿出宮,他再行應(yīng)對。 只是,這沈瓊蓮縱然膽子再大,卻到底不是喬兒,方才說出那詞句怕已是她坦明心意的極限。她留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,他便也沒有完全挑破。 瞧著她眼下的神情,祐樘知道她已然想通了一些事,笑道:“漢有班昭、卓文君、蔡文姬,唐有薛濤、魚玄機(jī),宋有李清照、朱淑真,歷代才女皆是巾幗不讓須眉。沈?qū)W士若潛心文墨,未嘗不能與她們比肩。于我大明,亦是幸事一樁?!?/br> 沈瓊蓮回神,壓抑地嘆息一聲,笑道:“臣是萬萬不能與這些奇女子相提并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