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胸腔發(fā)苦。

活了這么大,圖柏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杯酒竟能愁苦的難以下咽。

杜云見他喝酒如飲鳩,生怕哪天他們沒看住,兔大爺醉死街頭,被人捉了回去當(dāng)醉兔燒烤了吃。

他把酒窖鎖的嚴(yán)嚴(yán)實(shí)實(shí),又沒收了圖柏身上所有銀兩，不準(zhǔn)他出去買酒。

“我看你還怎么喝?！倍旁凭痈吲R下望著沒骨頭似的軟在院中臺階上的青年。

圖柏兩條腿伸直,瀟灑跨了幾個石階,一只胳膊向后撐著上身,仰起頭瞇眼一笑，“杜云，你又不是我媳婦，管大爺喝酒做甚么？”

他宿醉了好幾日，喝酒喝的嗓子都啞了，開口說話，每一個字都往外冒著酒氣和滄桑。

“你能有點(diǎn)出息嗎？”杜云蹲下來看著他。

圖柏松了胳膊，徹底躺在石階上,仰頭看著明晃晃的天空,噗嗤笑了出來,“我喝點(diǎn)酒就沒出息了？”

“沒事找事的喝酒,就是沒出息！”杜云伸手抓住他的領(lǐng)子，“你——”他想說點(diǎn)什么道理,可卻不知從何說起,喉嚨像塞了一團(tuán)棉花,咽也咽不下去，吐也吐不出來。

圖柏臉上笑容一凝，神色淡漠起來，他掰開杜云的手，冷淡道，“杜云，我不是沒事找事，我心里難受?！?/br>
杜云嗓子沙啞，低聲說，“難受什么？”

圖柏推開他，從地上踉蹌爬了起來，“想不起來，什么都想不起來才難受?！?/br>
他的腦袋什么都不記得，可胸腔跳動的心臟卻瘋狂叫囂著，他的頭和心好像分成兩派，相互對立，相互指責(zé)，痛斥對方一個忘不了，一個記不起。

“可你以前犯病了很多回?！倍旁坪韲禎L動。

圖柏抹了把臉，嘶啞說，“我不知道?！被秀睋u了搖頭，轉(zhuǎn)身就走。

杜云一個大步擋在他面前，“你要去哪？”

圖柏繞過他，筆挺的肩背好像被一下子抽走了脊梁，顯得異常蕭索頹廢，“不喝酒，我頭疼，你讓讓，別管我了?！?/br>
杜云擋在他身前，一動不動，宛如一根柱子，堅定的立在原地，圖柏掃他一眼，化成原形，舒展了下四肢，靈巧的繞過杜云躥了出去。

他確實(shí)頭疼，是宿醉的后果，但他經(jīng)常被頭疼病折磨的難以忍受，這一點(diǎn)宿醉根本算不了什么，圖柏在院里奔馳，動如瘋兔，繞過回廊，穿過后院，所經(jīng)之處只能看見一抹白影倏地的閃過，他剛跳過洛安衙門高高的門檻，迎面一頭撞到了什么上，眼前頓時一黑。

千梵彎腰伸手一撈，把一只渾身雪白的兔子撈進(jìn)了懷里。

守株待兔看來有點(diǎn)道理。

接著，耳邊一聲老太|監(jiān)尖銳的嗓音喊道：圣旨到——洛安城知府杜云接旨。

杜云正帶著捕快七手八腳抓兔子，剛準(zhǔn)備關(guān)門擋路，就聽見這么一聲，他嚇得一驚，腦子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，身子卻很誠實(shí)，直勾勾就跪了下去，“臣，咳，臣接旨?！?/br>
老太監(jiān)揚(yáng)聲道“跪——”

千梵隨同洛安城衙門眾人跪地接旨，他衣袍寬松，剛好將懷中的兔子罩了起來，以免御前失禮。

圖柏趴在一個堅實(shí)的懷抱里，小爪子露出鋒利指甲勾住這人的衣衫，揚(yáng)起粉嫩的鼻頭嗅了嗅，嗅到一陣清冽的香味，兔子眼里露出一絲渺茫。

感覺懷里的小東西似乎不安，千梵溫柔拍了拍它的頭。

大太|監(jiān)朗讀圣旨，杜云一邊聽著，忍不住分神震驚的望著抱著兔子身披裟衣的僧人，心里突如起來一陣瘋狂狂跳，心跳聲甚至掩蓋了老太監(jiān)讀圣旨的聲音，他忘乎所以直起身子，剛要伸手一指，袖子被旁邊的師爺忽然扯了一下，才頓時回神，又附身做出恭敬的模樣，恍恍惚惚聽完了圣旨。

上前接住圣旨，老太|監(jiān)揣著手樂呵呵道，“就有勞杜大人了。”

杜云嘴上說著您客氣，心里想，他娘的，旨上說了什么來著。

老太|監(jiān)與他寒暄幾句，未多做停留，向千梵一拜，撩開衣擺鉆進(jìn)了馬車?yán)铩?/br>
馬車緩緩滾動，杜云掛著笑容，在車馬消失在視線中時驀的轉(zhuǎn)身，看見山月禪師一身清風(fēng)抱著兔子，正與其深情凝望。

杜云一指他，“你你你放下它！”

千梵抬起頭，溫聲道，“杜大人，許久不見?！?/br>
冬日還未回暖，杜云后背生出了一層薄汗，也不知是被嚇得，還是做賊心虛給虛的，他是萬萬沒料到還能再見到山月禪師，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，總之腿腳都軟了，只好奮力掙扎，奢望千梵還不知道懷里抱的就是圖大爺。

杜云撐起笑，“咳，小兔膽小，怕生，禪師將它給我吧。”

千梵面上驚訝一下，掐住兔子小爪腋窩下，跟抱小孩似的將他舉起來，笑容滿面，“唔，它不怕?！?/br>
手心的柔軟讓他止不住笑意，能再見到阿圖，縱然帝都的事還未完全放下，但這個插曲也足以讓他聊以安慰，以解相思。

被他抱著的兔子好像有點(diǎn)發(fā)蒙，癡呆的任由他抱著，頂著一折一彎的長耳朵，圓圓的眼睛呆呆看著對面的杜云，四只小爪耷拉著，一點(diǎn)都沒有掙扎的意思。

杜云心里暗罵這個蠢貨，收斂神色，沉聲道，“禪師，將兔子給我。”

察覺他語氣里的不悅，千梵秉著溫潤的性子，還記得要替圖柏包餡掩蓋身份，明知故問道，“杜大人，圖公子在何處？”

“禪師是來傳旨的，與本官交接即可，何必過問我府上衙役的去處?！倍旁瓶粗?，眼里起了幾分戒備和懷疑。

事實(shí)上，自從杜云知道千梵的身份后，對他的懷疑警惕就再也沒有減少過，他眼里宛如明月的禪師已化為烏有，眼前的這個到底裹著什么心思的人早就被他劃分了界限。

杜云不止一次的問自己，靜心修禪的山月禪師之于大荊國算什么，帝君之側(cè)，三步可血濺王朝，這個僧人可是那險些就衛(wèi)冕東宮的人埋在皇帝身邊的深淵，一旦山河巨變，深淵能吞沒一切。

千梵緩緩收起了笑容，淡淡道，“杜大人不必戒備貧僧，此次前來，是受陛下所托?！?/br>
杜云不相信他，手指沖愣神的兔子勾了勾，咬牙切齒說，“過來，要不然今晚甭想吃胡蘿卜?！?/br>
千梵抿著唇抱著兔子的手一點(diǎn)點(diǎn)收緊，他垂下頭，注視著兔子的目光，濃烈的相思從骨血中輾轉(zhuǎn)涌出，忍不住輕聲喚道，“阿圖……”

圖柏渾身一僵，游蕩在九天之外的神思驟然被扯回了身體了，他眨了下眼，垂下了眼眸，后腿蹬在千梵手腕上，跳出了他的懷抱，兔子爪上鋒利的指甲在千梵手背上留下三道青白印子。

千梵根本沒注意到，隨著他跳了出去，心口猛地一空。

落地的兔子轉(zhuǎn)眼化成消瘦挺拔的青年。

圖柏現(xiàn)在的樣子一點(diǎn)都不好看，棱角分明的